道歉感謝信 五

從那時到今天,再沒見過面,6年整了。

最初他打過電話,我沒想到他會主動給我打電話,他說:怎麼樣兄弟,好著嗎?在哪兒呢?

我說好著呢好著呢,忙了這麼多年終於可以完整休息了,在度假呢。

他笑,說:你小子,瀟洒……好了沒事了,掛了。

那時候我們的直線距離應該不遠,我剛剛又被一個編輯拒絕,在大望路地鐵站A口站著。

我餓得心慌,我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五棵松,去趕緊吃完飯趕緊寫東西,這樣就不心慌了。

我知道他打這個電話的意思,我真的謝謝他。

我謝謝當時每一個給我打過這種電話的人。

可除了一句好著呢,我又能對你們說什麼?

那是我的至暗時刻,所有的厄運都在那一年組團,離開濟南時我以為已經是谷底了,沒想到更有深淵在谷底之下,各種跌落,向更深處下墜,人是不停彈落著的。那時我納悶極了,這啥時候是個頭?這麼折騰我有意思嗎?

我不想回憶了行嗎?我也不想再來一次了。

那時候,寫作是我唯一可以規避失重感的方法。

豈止心血,肝膽都獻祭在那鍵盤上了。

沒人說我寫得好,我自己也不知道寫得好不好,只知道寫著寫著,人會進入到一種奇妙的次元中。那種感覺說不清,像濃霧裡晨跑,每一口呼吸都艱難而清冽,沉重的雙膝輕盈的心臟,永無終點的跑道……

不是一個人在跑,懷中有一個孩子,我的核我的瓤都給她了,我的孩子。

此刻面前這台筆記本就是當年那台筆記本,一直沒有換過,我的孩子都在這裡出生長大,一併沒有換的是每本書的封面樣式,每本都是一個小孩子。

曾經我不眠不休地寫啊寫啊,不在乎時間也不要停,就讓我在這寂靜中一直跑下去吧,只要我還在跑,我的孩子就有可能出生,活著。

力竭之前,終於有人告訴你,好了,快到了。

那份圖書出版合同擺在我面前,編輯說:我可以簽你,你寫得不錯,但你自己要爭點氣,別讓我因為書賣不動而影響績效考核。

她說:盡量去求求那些有名望的朋友,給你寫幾篇推薦吧,放在書里當序。

見我沉默不語,她拍拍我說:你不了解這個行當,你的寫法太冷門,人又沒什麼知名度,如果沒有名人背書,是很難賣動的。

這輩子沒求過人,從小到大從沒有過。

最終還是求了,我想我終究不算個他媽的多麼有鋼的人,山窮水盡時都沒開過口,反而在一個游泳圈漂來時開了,我是不怕輸不怕死的啊,我怎麼那時候反而怕了呢?

僅僅是為了我的孩子能活著?

不會有任何人明白那種痛苦,每一條求人簡訊每一個求人電話背後。

努力讓語氣和措辭隨意,那些祈使句出口時整個後腦勺都是裂開的,一次次的。

那時有窮朋友路過北京看我,吼過我的,這麼遭罪就不要再打了,我們這幫朋友里難道就沒有文筆好的,難道就找不出能寫的人嗎?

我苦笑,事情當然應該是這樣子的,如果事情真的可以是這樣子的就好了……

朋友說,咱撤吧,咱們回去吧,別再去做什麼成功夢了,你並不是只有這一個世界啊。

朋友說,你撤回去接著開酒吧去當畫家去幹什麼不行啊有我們這幫朋友在你會餓死嗎?

當然可以回去,但不能是撤回去,更不是逃……讓我再試試吧。

只是你要明白,我所做的一切,並不是為了什麼成功啊……

聯繫他之前,我剛被另一個前輩同行拒絕,客客氣氣地。

聯繫他時我已不抱什麼希望,只想著快點把話說完,通訊錄上的這一組也就完成了。

他應該在忙,語氣卻不見敷衍,我記得他高興地說:

可以啊兄弟,要出書了?我就知道你能成的!

他說:快把書稿發來讓我好好看看,我儘快幫你寫了!

他嘴裡的那個能成的兄弟站在樓頂天台上,倚著冰涼的空調外機,心裡撲簌簌地酸了一下。

就這麼爽快地答應了?搞得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這麼輕易就把字型大小名望拿給我用了?

你怎麼和別人就這麼不一樣啊你?

短短几天后收到了他的文字,我讀到某一段時,抖得像打擺子一樣。

摘抄如下:

像我這樣的個體戶主持人雖然到處遊盪四下接活兒,卻並非每到一處每接一檔節目都會收穫真正的朋友,更多的只是同行同事同僚,節目結束就各走各路了。

大冰是我在××衛視擔任《××××》節目主持人一年半時間裡的搭檔,也是我做這個節目最重要的收穫之一:一個朋友。

之所以覺得他是個朋友,是因為台前幕後和他的交談。

讀書,就是和作者交談。我相信看完書的朋友,會和我當初一樣,在和大冰對話、聽他講完那些故事之後,把他當作自己的朋友……

他又提到了那個詞:搭檔。

他說我是他的收穫,一個朋友。

而他的這個朋友走的時候連句道別的話都沒和他說;

而他的這個朋友明明就在北京卻一次也沒去看過他;

而他的這個朋友今天怕自己的書出不了出了也賣不動想利用他的名氣來給自己貼金呢!

算他媽什麼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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