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輩子觀望的煙火

天空裂了 像我的掌紋一樣錯綜

而你的雙瞳 依然是美麗柔軟的

藍色絲絨

月亮明亮 月亮再亮 也照不亮

我哀艷的滄桑

你是我值得一輩子觀望的焰火

這是我的劫數 我無力抵抗

而我愛你

這是我絕望的愛情

月亮明亮 月亮再亮 也照不亮

你掌紋的陰影

我三生的宿命

三月上海 這是一個春天,可是我的眼神卻總是傷寒不斷

北城坐在圖書館的時候發現窗外的櫻花已經開得很放肆了。北城在清澈但仍舊透著寒冷的陽光中閉起眼睛,空氣中的花香濃烈而又飄忽,若隱若現,偶爾給人的神經極為清醒的穿刺。花瓣從窗外飄進來落到北城的頭髮上,然後就忽然不見了。就像雪落在黑色的大地上,消失得無聲無息。

在這個春天之前以及在這個春天裡,北城都是個溫和且與世無爭的人。他在復旦大學念中文,寫乾淨清澈的文字。像《且聽風吟》里的鼠一樣,文字里沒有死亡和性。

北城的家在北京,在一條長滿香樟的街道的盡頭。同所有北方的男子一樣,北城臉上有北風呼嘯而過時留下的深深的輪廓。他是個英俊的男人。穿白色溫暖的毛衣,松大柔軟的仔褲。藍色。洗得微微發白。北城不用香水,可是身上總是有一股青草的味道。北城留乾淨清爽的髮型,用乾淨的白色手帕。

春天在第一次看見北城的時候就對他說,你知道嗎,這個城市裡用手帕的男人已經很少了,你的手帕很乾凈,藍白色格子。同我的床單一樣。

北城第一次遇見春天的時候是在系裡的一個舞會上。春天一個人坐在燈光照不到的黑暗的角落裡面。北城坐在她的旁邊。春天喝著一杯加冰塊的檸檬水,頭髮從臉的兩側自然地散下來。光澤而柔軟。春天感到有人在看她,於是她轉過頭來,放肆地盯著北城的眼睛。她說,你一直在看我,你的臉紅了。北城低下頭。他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女子可以如此直接而近乎放肆地進入別人的腦海裡面。他說,對不起。然後城起身離開。

你等我一下好嗎?我也要出去。她對他微笑,露出白色整齊的牙齒。

然後她朝舞池中央走去,在一個長發男人身邊停下來,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就與北城一起走出去。

我叫春天。她對身邊的城說話,可是眼睛卻望著前面夜色中不可知的地方。

這是個好名字。他很輕地回答。

每個人都說這是個特別的名字,精緻的名字,另類的名字,可你只是說這是個好名字。她朝他笑,聲音在夜色中像水一樣漫開來。

我叫北城。念中文。他的聲音很穩定,有著乾淨的磁性。

春天說,我不是這個學校的學生,我也沒有固定的工作,有時候覺得自己是一個沒有歸宿感的人,隨便哪座城市或者隨便哪個人的肩膀,對我來說都是搖搖晃晃的即將傾覆的水中城池。

她望著城說,剛才那個男人是我的男朋友,他叫南漾,現在我住在他那裡。他是我高中的同學,我愛了他五年。

城發現春天眼睛是藍色的,很淺很清澈的寶石藍,像柔軟的絲絨。可是裡面卻涌動著黑色的潮水。沒有止盡的洶湧。

於是城將目光收回來。他怕看到那種黑色的疼痛。於是春天就輕輕地笑起來,別看我的眼睛,裡面傷寒不斷。

城我累了,我想睡覺,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城低頭考慮了一下,然後他陪春天出校門。打車的時候,他為春天打開車門,然後小心的張開寬大的手掌擋在春天的頭上。

春天的家在一條很窄的弄堂的盡頭,車子無法開進去。於是城下車陪著春天走。

今年上海的春天似乎來得格外的遲,空氣里好象仍然懸浮著一顆一顆的冰晶。晚上的風是黑色的,乍暖還寒。春天穿著一件松大的白色長袖T恤,在風裡面抱著胳膊。

春天你冷嗎?對不起,我今天穿的毛衣,沒辦法給你穿。北城的聲音在風裡也很穩定。

當一陣風從濃重粘稠的夜色中破空而來的時候,城總是有意無意地擋在春天前面。

城,你看,下雪了。春天突然像個小孩子一樣笑起來,從屋檐下跑到馬路中央。她伸出手心,然後就有溫柔的白色在她手心裏面降落。

城看見春天明亮的笑容突然覺得整個人很輕鬆,於是他揉揉春天的頭髮說,傻瓜,那是柳絮。小時侯我在北京的四合院里就有棵柳樹,一到春天,我的窗戶外面就會飛滿柳絮。於是我就不能專心地做作業了,所以我常常被父親罵。為了這些白色的小東西。

春天望著手裡的白色絨毛,突然對城說,不知道我捏它們的時候它們會不會痛。

街邊的超市依然有明亮的燈火。清冷白色的燈光從玻璃外牆曼延出來,流到黑色的柏油馬路上。春天對城說,你等我一下。

這是她第二次對城說這句話。

從超市出來的時候,春天提著一口袋的冰激凌。

他陪著她坐在路邊的白色木椅上,看著她吃完了所有的冰激凌。她說,當我很開心或者很不開心的時候,我都會吃很多很多的冰激凌。

那你現在是很快樂還是很悲傷呢?

春天沒有回答,只是笑。

我曾經有個哈根達斯的理想。我一直在努力。

哈根達斯的理想?那是什麼?

是一個秘密的理想。不能說。春天調皮地笑,然後睫毛上凝了亮晶晶的東西。

城將自己的手帕遞給春天,沒有說話。因為城不知道這個女孩子究竟是脆弱的還是無比堅強的。或者都是,或者都不是。好象一朵水晶玫瑰,比誰都冷,比誰都堅硬,可是比誰都容易破碎。

你知道嗎,這個城市裡用手帕的男人已經很少了,你的手帕很乾凈,藍白色格子。同我的床單一樣。春天笑著說。

春天你好好睡,我先走了。城站在春天的家門口微笑著說。

把你的地址給我吧,我整天呆在家裡沒事,我想我可以寫信給你。

春天把手伸到城的面前。城問,你做什麼?

春天說,寫在我的手上,如果它們沒被擦掉,我就給你寫信。

夢裡大火夢外大雪

大雪收攏了所有的方向

載滿大雪的藍眼睛後面

站著 另一場大雪

四月上海 我們一直仰望同一個天空,可是我們一直無法相見

城沒有再看見春天。好象這是預定要發生的一樣。城沒有意外。

對於城來說,春天就像是這個春天裡的一個美麗的幻覺,一段精緻恍惚的旋律,一片呼嘯而過的投影,在一個夜晚一場繁華之後就消失了。上海的柳絮越飛越多,城覺得都有點像北京了。春天來了。

可是春天卻不見了。

城依然做個好學生,對每個女生都很禮貌但都保持距離。定期給媽媽寫信打電話。寫乾淨舒緩的文字,沒有性和死亡。

收到春天寄來的信的時候陽光很明媚。城將冰藍色的信封舉起來放在太陽下面照,眯起眼睛看裡面有什麼,像個調皮的孩子一樣。然後他笑了,笑得明亮而清澈。

北城:

現在是晚上兩點,我想你肯定已經睡了。

窗外在下雨,很綿密可是沒有聲音。我睡不著,就起來聽雨的聲音,可是發現什麼也聽不見。我喜歡夏天的那種傾瀉而下的暴雨,有很嘹亮很囂張的雨聲,泥土會被翻起來,散發出植物濃郁的清香。小時候我是在南方的海邊長大的,我記得每個夏天海風都會帶來大量的雨水。很多時候窗外的雨聲會讓我覺得我是在一條即將傾覆的船上。我隨著船東漂西盪。很惶恐的感覺,就像南漾說的那樣,我被孤零零地扔在四千米的高空,舉目無親。

這段時間我過著很安靜的生活,白天我在陽台上種植物,羊齒,鳶尾,還有一棵小得不能再小的香樟。聽恩雅的音樂。寫些自己喜歡的文字,晚上睡不著的時候就起來坐在地板上喝水。但是我知道你肯定是個生活很有規律的人。你是個好孩子。

南漾這裡剛裝了部電話,可是打電話來都是找他的。剛開始我還奇怪為什麼沒人找我,後來突然想起,我沒有將電話告訴任何一個朋友。或者說是,我在北京沒有任何一個朋友。於是想想覺得很好笑。當初南漾叫我到上海來的時候,我就一個人來了,跟著我的是大堆的書和CD。物質總是帶給我比人更溫暖的撫慰。

窗外的櫻花終於掉完了,剩下一樹讓人疼痛的空白。柳絮還在飄,可是我知道也不會飄多久了。為什麼白色的東西總是容易被時間的手掌輕易地傾覆,總是容易轉瞬之間就消逝在時光的陰影裡面?以前我喜歡白色,南漾喜歡我穿著白色裙子站在陽光下微笑的樣子。可是我已經漸漸喜歡上黑色帶給我的安慰,有點像以毒攻毒。看誰更黑暗,看誰更陰冷,看誰先弄死誰。我覺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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