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得失之間

賀子勝帶領的第一突擊分隊安全轉移了小關村307名村民。此後,他們輾轉多地參加救災,直至5月25日奉命從災區撤離。

回到江臨市的賀子勝受到馮媛媛的「高規格」接待,她親自開車來到江臨國際機場,接回疲累交加、又黑又瘦簡直不成人形的丈夫。

賀嘉兒原本一貫與賀子勝生疏,那天放學回家,瞅見滿面風塵的父親,扔下書包一竄而上,像只猴子般吊在他的身上,又親又啃,「爸爸,我在電視機里看見你啦!你是英雄,媽媽都看哭了。」

馮媛媛正往飯桌上布菜,主菜是她特地從一家老字號餐館打包來的靚湯,明擺著為賀子勝進補。聽見孩子這番話,她抬眸,正好與賀子勝的目光對上,兩人相視一笑。

賀子勝很久沒有見到她這樣的笑。這幾年來,兩人各忙各的,聚少離多。這樣的笑容,讓賀子勝霎時聯想到十年前新婚燕爾,兩人曾有過一段多麼溫馨而默契的時光。他眉開眼笑,抱起賀嘉兒放上餐椅,樂滋滋地說:「來,爸爸給你喂飯。」

賀嘉兒瞪眼怪叫,「哇,我都讀四年級了,還要你喂飯?」

一頓飯,三口人鬧了一個小時,才算吃完。

賀子勝有一種失而復得的喜悅。從這場災難中,從救援過程中,從任老的犧牲中,他似乎悟到了一些工作之外的東西。他想:這些天在災區的付出似乎有了著落,我與戰友努力保全災民的生命與家庭,同時也重新贏回自己的情感與家庭。我必須珍惜現在的幸福,倍加珍視擁有的一切。

賀子勝很想與馮媛媛好好談一談,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然而,他太累了。吃完飯,放下碗,身子往沙發上一靠,不知不覺就酣睡過去。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仍然在沙發上,身上多了一床薄毯,馮媛媛和賀嘉兒一個上班,一個上學,早已離去。電飯煲里,留有熱氣騰騰的餡餅與粥。

支隊特意給參加抗震救災的官兵放了幾天假。

這幾天,賀子勝享受到難能的家庭生活樂趣。每天清晨,他早起去超市買菜,然後打掃家庭衛生,將馮媛媛與賀嘉兒置辦的那些小擺設擦得鋥新,把窗戶玻璃抹得鋥亮,沾沾自喜。

下午,他準時接賀嘉兒放學,跟她打鬧嬉笑回到家,督促做作業,再一一仔細檢查簽字。通常到這個時間,馮媛媛會帶著一身倦意,「嘟」地鎖閉小車車門,手拎餐館做的主菜湯水回家。於是,一家人熱鬧熱鬧開飯,賀嘉兒繪聲繪色講述學校每日發生的趣聞,馮媛媛忙著朝賀子勝碗里夾菜,賀子勝為馮媛媛添湯,其樂融融。遺憾的是,每當吃完飯收拾乾淨,馮媛媛的手機總會不失時機地響起,公司總有這樣那樣的事需要她去處理。待到處理完畢回到家中,賀子勝已經挨著賀嘉兒睡熟了。

休假很快結束,生活步入常軌。賀子勝又進入早出晚歸甚至不歸的工作狀態,賀嘉兒照舊託付給退居二線的周茹接送上學。馮媛媛待賀子勝極好,每日三餐委託助理送餐,菜式營養搭配合理,花樣翻新極少重複。這可把孫明傑羨慕得涎水直流,有時間就跑到賀子勝的辦公室蹭菜吃,還連連感嘆:「哇呀呀,你小子享福啦,咱家一娜怎麼沒有這樣賢惠!」

賀子勝私下覺得,馮媛媛的「賢惠」實在過於出人意料。不過面對孫明傑,不免失之陶醉,說道:「女人嘛,這時間一長,尤其過了七年之癢,心疼丈夫是必然的,你家一娜對你也不會錯吧?」

孫明傑鼻間哼哼,像抽氣,「什麼七年之癢,我怕要癢一輩子了。前兩天,她怪我掙錢少,居然說『幹什麼消防工作?人家給力,你給水,咱們能發達嗎』。唉,這日子真沒法過了。」

賀子勝說:「你呀,總是盯住她的缺點,沒看到優點。一娜這樣說,那絕對是可著勁地準備跟你過日子,不然,她嫌棄你幹嘛?如果她對你不再提任何要求,那你小子可就要真急!」

「嘖嘖,」孫明傑說,「你的理論聽起來似乎有幾分道理。對了,理論通常以實踐為依據,你跟馮媛媛之間沒出什麼問題吧?」

賀子勝回思這兩三年以來馮媛媛對他的冷淡,苦笑一下,說:「確實有實踐基礎。不過,我們正向改觀與轉機奮進,像突破火線一樣。」

孫明傑凝視賀子勝片刻,拍拍他的肩,說:「祝你好運。」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

經過不間斷的滋補,賀子勝體重猛長,眼見肚腩即將突破「防線」。這天中午,由市政府辦完事回到辦公室,面對辦公桌上的一大盅節瓜雞腳湯,他撥通馮媛媛的電話。

電話那頭,馮媛媛似乎正在翻看文件資料,聽完賀子勝的表述,簡潔明了地說:「行,不再給你送飯了。對了,你現在身體狀態怎樣?」

賀子勝「呵呵」笑道:「在你的關心下,膽敢不恢複?」

馮媛媛並沒有因為賀子勝的話而情緒高漲,只是低聲說:「那就好。」

賀子勝有些失望,遲疑地說:「你忙吧,掛了。」

「唉,等一等。」賀子勝正要按下「停止」鍵,馮媛媛低柔的聲音傳過來,「賀子,今晚你有沒有時間?」

賀子勝一陣歡喜,飛快地將幾件緊要公事在心裡盤點一遍,說:「有時間有時間,我們一塊兒吃晚餐?」

「我下午有應酬。晚上8點,我在家裡等你。」馮媛媛說道。

這天下午,賀子勝的工作效率出奇的快。次日將舉行一個重要的消防宣傳活動,並且需要他出席講話,整個防火口的全在加班。臨近晚上7時,不少幹部注意到,賀子勝一反常態地心神不寧,秘書科遞上來的發言稿,他匆匆掃過兩眼就點頭認可,隨即緊張地看看腕錶,簡要向防火處長交待幾句,快步離開辦公樓。

不知為什麼,賀子勝對今晚與馮媛媛的約會有一種莫名的不安,或者說叫做心慌意亂,彷彿會有什麼重要的、無法意料的大事件發生。因此,當他準點趕到,打開房門,看見馮媛媛坐在客廳沙發上時,那顆一直懸著的心瞬間歸回原位。他輕輕喘口氣,關上門,盡量用輕鬆的語氣說道:「今天我可沒有遲到啊。」

馮媛媛將正在翻閱的藍色文件夾輕輕合上,靠上沙發背,神情平靜,「沒有遲到。」

賀子勝覺察到她的語氣古怪,坐下來,小心翼翼地端詳她的神色,關切地說:「怎麼?吃晚餐沒有?」

馮媛媛不置可否地搖搖頭,賀子勝注意到,她將視線拉回到那個藍色文件夾,停留片刻,將文件夾放在賀子勝手中,低聲說:「賀子,我們離婚吧。」

賀子勝的心底雖然早有預感,但仍然不願意相信,神情有些茫然地問:「媛媛,你說什麼?」

馮媛媛嘆了一口氣,聲調由柔和變為堅定,「我說,我們離婚。你看一下律師為我們擬的協議。」

「為什麼!」賀子勝激動地站起來,狠狠將文件夾扔在茶几上,「你這是什麼意思?好生生的,為什麼談離婚!」

「什麼叫做『好生生的』?賀子,你仔細思量一下,我們這樣的婚姻持續下去還有意思嗎?」馮媛媛用明澈的雙眸平靜地直視賀子勝,讓人感覺她是坐在商務談判桌上,理性且自若地商榷一項無足輕重的合作意向。

賀子勝揉著太陽穴,慢慢坐下,「為什麼這樣說?這一段時間以來,咱們一家人不是過得很好!」

「那是一個幻象,」馮媛媛一字一頓地說,「或者叫海市蜃樓,也可以叫做迴光返照。我再也不願意用這樣的幻象來迷惑自己了。」

賀子勝感到迷惑,他無力地握住馮媛媛的手,「我不懂你的意思。媛媛,你不愛我了,你打算離開我?」

「你錯了,賀子,我依然愛你。這一生,我不會再愛別的男人。」馮媛媛緩緩說道。

賀子勝驚詫地抬起頭,「那麼,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馮媛媛抽出手,輕撫賀子勝的面頰,「還記得我們最初的相遇嗎?那時的我,以為只要有愛情,一生已然足夠。可是,後來我知道,這遠遠不足以支撐一個人的人生。無論愛情還是家庭,都需要兩個人平等合力地付出。說實話,這些年來,我對你很失望,在我需要你關心、安慰,需要一個肩膀倚靠的時候,你都不在身邊。剛開始,我因為失望,所以乾脆辭去清閑的大學教師工作去干企業,就是想用忙忙碌碌麻痹自己的神經。後來,我逐漸進入角色,也逐漸把情感問題放淡放輕。如今,已經談不上什麼失望了。」

「我改,我改,我讓你重新認識我,行嗎?」賀子勝抬起頭懇切地說。

「不,你不用改。」馮媛媛微笑著搖頭,「如果改了,那麼,你就不再叫做賀子勝了。我曾經進行過反省,我不是一個合格的軍嫂,因為我過於看重自我。而你,同樣看重你的職責與理想。你從汶川回來這段時間,我也很高興,我重溫了舊日的溫情與歡樂。不過,這終究不能長久。你和我,最終還是會回到各自的軌道上。這樣的話,與其讓我抱有幻念,不如就此割斷。」

賀子勝抱著腦袋,喃喃地說:「就此割斷,就此割斷,你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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