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遇險空墜

8月底,送走孫明傑;11月底,送走方平。

按常規,孫明傑從武警學院畢業後,仍將分配回江臨支隊,因此孫明傑的告別輕鬆而簡單,如同尋常探親,背上行李朝中隊一干人打過招呼便走了。

方平不同,他退伍後將回到原籍H省某市等待分配工作。在通訊尚不夠發達的上世紀90年代初,這樣的離別,極有可能是「訣別」。

退伍命令宣布的那天晚上,中隊例行加餐為退伍老兵送行。方平喝得酩酊大醉,吐得一塌糊塗。胡磊眼見情形不妙,趕緊安排賀子勝把方平送去醫院輸液。

方平閉著眼,一動不動任由醫生護士診斷、扎針,安安靜靜。賀子勝守在一側看電視,眼見吊瓶中的液體輸至一半,方平忽然用沒有扎針的左手捂住臉,「哇」地一聲,繼而嚎啕大哭。

賀子勝嚇壞了,連連問怎麼回事。

方平趴在床沿,因為哭泣,雙肩不停顫抖,「賀子,我真不想走。今天,我取下肩章、警徽、領花的時候,我才發現,我真的捨不得,我捨不得中隊,我捨不得水槍,捨不得打火!」

方平的話讓賀子勝無限傷感,不由與他緊緊相擁,熱淚盈眶,說:「老方,我也捨不得你走。」

送走方平,賀子勝感覺營區陡然空蕩。當年的「鐵三角」,現在只剩他一人堅守在首一中隊,把回憶留給他,也將不可知的未來留給他。

老兵退伍後,新的兵員尚未補上,這個階段是消防中隊兵力最空虛、壓力最大的時期。胡磊及時調整中隊戰鬥編程,毫無疑問,賀子勝已經成為骨幹中的骨幹,中隊當仁不讓的第一尖兵。

就在送走方平的當天深夜,中隊接到一起急促的火警。

在這個時段發生的火災,多半為居民家庭火災。

這起火災發生在首一中隊責任區南側居民區的一棟5層住宅樓。

消防車抵達現場時,火場周圍的街道已經濃煙瀰漫,5層磚木結構的居民住宅樓恰若一枚火藥筒,猛烈燃燒,煙氣翻滾,烈焰升騰,火勢正迅速從一樓、二樓朝上蔓延。

剛跳下消防車,群眾圍攏上來,七嘴八舌地叫嚷。

「快救人啊,樓里有人!」

「他們家使用液化氣,小心,別讓液化氣爆炸!」

「作孽呀,怎麼就起火了!」

負責火情偵察的戰士很快打聽到較為準確的情況:該棟建築常年住有兩位老人和一名女中學生,現在應該被困在樓內。

賀子勝不待胡磊下命令,立即舉手請戰:「讓我上!」

這類磚木結構的老式住宅,因為修建時代久遠,又經多次改造,樓內結構和房間布局十分複雜,而且火災荷載大,容易形成立體燃燒。消防員對環境不熟悉,貿易進入救人極為危險,但有群眾被困火海,沒有時間猶豫與遲疑。胡磊果斷地下達命令:「賀子勝,你帶領展路、楊勇組成救人行動小組,強行進入火場開展救人行動,我組織掩護和滅火行動!」

展路和楊勇比賀子勝晚一年入伍,分配在賀子勝三班,業務素質拔尖,又各有特長。展路個小靈活,楊勇高大沉穩。

高壓水槍出水噴射,暫時壓制住入口處的火勢,賀子勝帶領展路和楊勇頭頂濃煙烈焰衝進火場。

樓內的燃燒異常猛烈,火舌隔著頭盔和防護服卷舔著他們的身軀。對於身經百戰的賀子勝等人來講,這不算什麼困難,只是在高溫與濃煙的雙重作用下,火場中能見度極低,視線極其模糊。

賀子勝領頭,四下里摸索好半天,才找到一樓到二樓的樓梯,一腳踏上去,連聲叫「糟糕」,立即提醒後面兩人,「注意,樓梯踏步是木質的,行動要快,如果樓梯燒塌,咱們有上沒得下,保准玩完!」接著罵一聲,「這樓梯真陡,簡直有60度的坡度!」

沿著樓梯摸索到三樓,忽聽展路叫喚:「哎呀!」

賀子勝嚇一跳,「啥事?」

展路說:「好像地上有人!」

賀子勝順著展路喊的方向摸索過去,心裡一陣驚喜,觸手處軟綿綿,果真有人!將強光燈湊近看,依稀是一男一女兩位老人。

賀子勝說:「展路,探脈搏!」分工合作,各探一人的脈搏,同時驚喜地喊道:「還有呼吸!」正歡喜中,楊勇焦急地喊道:「班長,火勢越來越大,這房屋的樓板也是木質材料,頂不住多久,馬上會被燒穿,快,快!」

賀子勝不假思索:「展路、楊勇,你們一人背一個,下樓!我上四樓找那名女中學生!」

展路大急,「班長,不能再上去,太危險了,我們一起下樓!樓板馬上就要塌了!這種時候不能逞強,能救兩個算兩個,別把自己的性命白白地搭進去!」

賀子勝斷聲道:「少啰嗦,我心裡有數!」轉身繼續爬向四樓。

展路沒有辦法,只能對楊勇說:「快,執行命令!」

樓板焚燒的「咔咔」聲,在賀子勝的耳邊此起彼伏。

他非常清楚,自己過於執拗,活脫脫是當年的王偉。然而,在這種情況下,他根本做不到抽身而退,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趕緊找到那名女中學生,趕緊找到!

四樓沒有。

爬往五樓。

五樓的樓梯口處也沒有。

他暗地失望。

他猶如置身火爐,隨時會與火爐同焚。

一個念頭從腦海一掠而過:我已經儘力,趕緊撤退!

這個念頭頃刻間被打壓下來:不,她就在這幢樓里,我不能放棄!

五樓是最高層,四面都在燃燒,他盡量快速而細緻地四下摸索,桌子、椅子、柜子……

突然,他觸摸到了什麼!

有人!

她趴著!

賀子勝摸到她的脖頸,脈搏跳動十分微弱。

但是,她還活著!

不容多想,他卸下空氣呼吸器,將女孩背起。剛走到樓梯口處,房頂一根燒斷的木頭突然掉下來,正砸中他的頭盔,他一頭載倒在地,頭暈目眩。女孩也跌落下來,發出低低的悶哼。

不行,堅持住!他一咬牙關,重新將女孩背起,踉踉蹌蹌,衝到三樓的樓梯口,腳朝下一探,虛空的!

三樓以下的樓梯已經被燒穿了!

怎麼辦!

不對,哪裡傳來奇異的聲響?

「呯——呯——」

液化氣!

樓下有廚房,這是液化氣即將爆炸時會發出的怪響!

要快,一定要快,只能一搏!

他解下安全繩,把女孩緊緊縛住,將安全繩的一頭繫上搖搖欲墜的木樑柱,送她出窗口,一寸寸放送她往下滑落。

七米,五米,三米,一米!

她安全著陸!

他看見四面火焰流動如絢爛煙花,包括余滿江、任老在內的無數人影在樓下掠動,有的朝他猛烈揮手,似乎在喊:「快下來!我們等著你!」

他彷彿看見有人在流淚,心頭霎時大為光火:當我是烈士?我還沒有光榮呢!我一定能突破火線,全身而退!

他收回安全繩,三兩下系在自己身上,一個箭步,再縱身,躍出窗口——

在那一瞬間,他有種飛升的感覺,他想起少年時代喜歡看的武俠片,那些俠客履山川如平地,縱橫天地間。那些俠士的身影,似乎流轉一個時空,此際加諸自己身上。

在那一瞬間,他看見四面流光飛舞,遠方似有禮炮遙為助威。

在那一瞬間,他笑得很開心。

英雄賀子勝昏迷三天三夜,終於蘇醒過來。

三天三夜,對於守候在病房外的余滿江、胡磊來說,煎熬難忍,分秒如年。對於賀子勝,似乎僅僅意識暫歇5秒鐘,恰如當時正在火爆流行的俄羅斯方塊掌機遊戲,那方塊正一塊塊往下落,突然機器故障卡殼,方塊懸在半空停頓,心急的玩者將掌機敲打兩下,揚手一瞧,恢複正常。

賀子勝睜開眼,看見天花板白花花的牆,日光燈刺眼,他在嗓子里「唔」了聲,想說話,卻發覺沒能發出聲音,聽見有人歡呼:「醒了,醒了!」

嘈雜的腳步聲撲面而來,夾雜鎂光撲閃,「卡他」、「卡他」,數支話筒如同伸長的手臂,自覺地湊在他的嘴邊。

「我是《江臨日報》記者,小賀同志,我們為你英勇救人的事迹感動,你能醒過來太好了!能談談感想嗎?」

「小賀同志,你好,我是江臨市電視台記者,希望對你進行獨家採訪。」

還有餘滿江和胡磊著急的聲音:「小賀剛剛蘇醒,各位記者同志,請不要打擾他,請讓他休息!」

喲,是記者啊!賀子勝反應不遲鈍,心想:喲,我真成英雄了?聽著記者的七嘴八舌和誇獎溢美的話,心頭美滋滋。

余滿江費好大的勁,好說歹說,總算將一群記者勸走,胡磊則飛跑去喊醫生。

耳根清凈,賀子勝的歡喜勁一散,隨即感覺不妙:從三層樓跳下來,不會殘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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