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現場勘查

兩個月後,軍校招生考試成績和錄取名單同時下達。正如方平的預料,三人中僅有一人被錄取。

這個人是孫明傑。

其實,論文化、體能和業務技能考試總成績,賀子勝和孫明傑恰好又是同樣的高分。這一回,賀子勝輸在沒有加分項。孫明傑在撲救首一電影院火災中,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墜落的磚塊掩護群眾,並且受傷,被榮記個人三等功一次。這個三等功含金量忒高,按照規定,報考軍校可以加上10分。

得知這一訊息,賀子勝蔫了。當時,他沒有時間多想,照常出警,處置剛剛接到的一起居民住宅火警。

這戶人家出門時忘記關電風扇,電風扇轉悠一整天,電線發熱自燃,引起火災。火勢不大,出水不到5分鐘成功撲滅。偏偏男戶主特別聒噪,一再追問賀子勝:「我家受災了,政府能給點補償嗎?」

賀子勝一邊收卷水帶,一邊說:「出門前一定要檢查室內電源、火源有沒有關閉。你沒有良好的用火用電習慣,釀成火災事故,這叫自食其果,能怨誰?」

男戶主八字眉倒豎,「嗨,你這同志怎麼說話的?什麼叫自食其果?你不是不知道,咱們江臨市夏天氣溫賊高,動不動竄上39度、40度,關上電風扇,能把屋裡的熱氣吹出去嗎?哪家哪戶不是這樣做?只不過我運氣差……」

賀子勝沒好氣地說:「你那是歪理,怨天尤人。去去去,我們要馬上歸隊,別擋路!想補償去向街道反映,消防隊只管滅火!」說話間,他順手推了男戶主一下。沒想到,那人原本就斜跨身子,半拖半曳涼拖鞋,被賀子勝一推,腳底打滑,頓時摔個四腳朝天,叫旁觀的群眾哈哈大笑一通。

男戶主大怒,爬起來指著賀子勝的鼻子罵:「臭消防兵,你居然敢動手打人!我要告你,我上消防隊找你們領導去告你!」

賀子勝十分惱火,雙手叉腰,回吼道:「你去告!」說完,跳上消防車,狠狠摔上車門,對駕駛員說:「歸隊!」

十分鐘後,男戶主真的跑到中隊,一把鼻涕一把淚向胡磊告狀。

火爆性子的胡磊把賀子勝喊進中隊部,手指男戶主,對賀子勝說:「道歉!」

賀子勝把腦袋往左邊一擺:「我沒錯,不道歉!」

胡磊吼:「你敢不道歉!」

賀子勝沒好氣地說:「中隊長,你把我發配去炊事班吧,你安排我年底退伍吧。我不道歉!」

胡磊的兩隻眼睛怒鼓起來,堪比強光手電筒的燈泡,又大又亮,吼道:「好!」然後戴帽,整理警服的衣領、袖口、下擺。這全套「整理著裝」標準動作,把賀子勝看懵了。

隨後,胡磊「啪」地立正,朝男戶主致以標準的軍禮:「同志,作為首一消防中隊中隊長,我代替我的戰士小賀向您道歉。這件事我們處理得不妥當,請您原諒!」

男戶主鬧個大紅臉,覺得這樣道歉的「規格」過高,連連擺手,一雙眼睛直往門的方向瞄,「小事,小事,您別那麼認真。這事情,我也有責任,我,我……」身子一晃,溜走了。

打發掉男戶主,胡磊轉頭朝賀子勝開起「機關槍」:「來,咱倆算算賬!不就是沒考上軍校嗎?你這是帶心事、帶情緒出警。你剛才說什麼?上炊事班?還真不想干啦?告訴你,門兒都沒有!在咱中隊,現在得按我的規矩辦事,你得照常當這個班長,每場火災事故你得給我處置得完完美美。像今天這樣的事情,可一,但絕不可二。你膽敢再犯,我拿安全繩把你掛在訓練塔上!」

賀子勝跳起來說:「我偏不幹,您愛掛就掛!不就是展覽嘛,我願意參展!」

胡磊說:「我老胡會怵你?敢跟我賭氣!我一向說得出、做得到!哼,帶兵,不鞭不打不成材。」

賀子勝始終不敢相信自己會失敗。軍校落榜是他入伍以來初嘗滑鐵盧,此前他一直頗為順利,訓練成績優異,滅火戰鬥屢戰屢勝,當班長、做骨幹,前一個月順利入黨……似乎只要付出努力,成功理所當然。沒想到,這種「順利」會不曾預期地戛然而止。

孫明傑熱火朝天地打點行李,即將遠赴武警學院開始他的軍校生涯。

方平向胡磊表達過年內退伍的意願,胡磊進行一番挽留,無奈方平去意已決,最終得到首肯。

惟有賀子勝,他茫然,不知自己何去何從。當然,他的義務服役期還有一年,沒到最後抉擇之時。不過,兩年的消防兵生涯已經讓他習慣未雨綢繆,就像製作滅火戰鬥預案一般,開始認真考慮自己的長遠人生預案——繼續考軍校,或者轉作志願兵?這兩項的名額一貫有限,如果無法達成,該怎麼辦?有時候,他不免慚愧,甚至羞愧,因為他常常想到王偉,王偉中隊長以生命詮釋對消防事業的摯愛,維護職業尊嚴,自己卻被個人利益與前途牽絆,翻來覆去糾結不休。

胡磊確實號准了賀子勝的脈。賀子勝儘管嘴上發狠,哪能真的接受被晾在大庭廣眾下受羞辱。雖然心頭癥結未解,手中的工作任務照樣完成。

8月底的一天,出完早操,賀子勝接到新任務:帶隊出一台消防車,增援茅坡村火災事故處置。

茅坡村位於江臨市遠郊,距首一中隊足有1小時車程。

賀子勝一上車就開始朝方平發牢騷,「1小時呀!等咱們趕到,早已經燒光了!」

方平去年底通過部隊駕駛執照考核,現在擔任消防車駕駛員,他一邊小心開車,一邊說:「這有什麼辦法?農村沒有消防站,離茅坡村最近的光明路中隊也有近40分鐘車程呢。咱們不算最遠,所以才會調去增援。」

賀子勝忿忿說道:「雖說『有警必出、有警必動』是消防隊的宗旨。不過,一些群眾的災害防範意識太欠缺,有的動不動怨怪政府和消防隊,讓人心寒。」

方平笑道:「嗨,受災了,總得找個發泄口吧,心情可以理解。」

消防車笨重跑不快,加上郊區路況差,賀子勝儘管嘴上不耐煩,但心中焦急。從日頭初露,到陽光火辣辣地射入車窗,消防車內熱得像蒸籠,逼得大伙兒解開戰鬥服擦汗扇風,總算顛簸到達火災現場。

賀子勝跳下車,將現場情形掃視一番,心下凄惶:慘!滿目瘡痍!

面前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廢墟,縱橫足有一兩里,可見牽連甚廣。大火已然熄滅,不是撲滅的,是生生被燒光的,前面已經有幾輛消防車停靠路邊,幾名戰友正在向村民詢問情況,看樣子根本沒來得及出水,火勢已經席捲走一切。偶有零星的小火在斷垣殘壁處渺渺燃燒,帶有木屑、肉食異味的煙霧籠罩在廢墟之上,彷彿炊煙。

廢墟旁邊密密層層圍繞受災和圍觀的村民,哭喊聲連成一片。有一對大媽大爺相互扶攜,面對曾經的家園,大聲哭嚎;一名少婦懷抱從火場中搶出來的被子、衣物,跪在地上絕望地痛哭;有個打著赤膊的中年男人抱頭蹲坐,或許,他在默默流淚。

方平下車,嘆道:「唉,還是來晚了。」

賀子勝無奈地說道:「即便知道難以救援,也得拚命地往火場里趕,咱們這是不是叫做盡人事以安天命?」他走上前,跟先期到達的光明路中隊副中隊長李大達打招呼,「李副中隊長,咱們沒能幫上忙,先歸隊了。」

李大達正跟幾名村民議論著什麼,其中有個五大三粗的中年漢子,長相跟《烏龍山剿匪記》中的鑽山豹有幾分相似,臉紅脖子粗,情緒激動。

李大達走出來,拍拍賀子勝的肩膀,壓低聲音說:「好的。這兒沒你們什麼事了,先回去吧。這起火災的損失大,原因不明朗,部分村民對消防隊有誤會,正在提意見。支隊火災原因調查人員馬上到達,我在這裡等待工作交接,你們先撤。」

賀子勝注意到,他倆說話的時候,「鑽山豹」虎視眈眈在旁盯著。賀子勝敏銳地察覺現場的氣氛不對勁,說:「需要咱們幫忙嗎?我們先不忙著撤吧。」

李大達說:「沒事。這裡不必留下太多人,你們先收隊。」

賀子勝點點頭,朝方平做了個手勢,說:「收隊。」

誰知道,話音剛落,「鑽山豹」大聲喊道:「鄉親們,消防隊打算溜啦!瞧,火燒光了,他們才趕到!現在又想溜,沒有那麼便宜的事情,咱們種田種地養活這些當兵的,他們白吃飯不干事!砸了他們的消防車!」

「對,砸了他們的消防車!」

家園被毀,沉浸在悲痛中的村民霎時受到鼓動,十來個青壯男子率先氣勢洶洶地衝過來,大群的男女老少緊隨其後。

李大達招手,「賀子勝,趕緊登車!」

賀子勝跳上車,車沒來得及發動,便被村民堵住了。

「下車,下車!當兵的,滾下車,給我們一個說法!」無數只手拍打消防車的玻璃窗,有的拳打腳踢消防車門和水罐,有的污言穢語叫罵。

方平無奈地苦笑:「這真叫一個群情激昂啊。」

賀子勝感到面前的情形難以理解,低聲道:「俗語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可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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