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班長之爭

頭髮被燒掉一半的賀子勝成功通過二級消防戰鬥員考核。他得意洋洋,在考核結束當晚跑進中隊部,說:「中隊長,不用處罰我了吧?」

余滿江懶得抬頭,「看你這張牙舞爪的德行,你能不能學學人家孫明傑,同樣通過二級,沉穩得很,不驕不躁,該幹嗎幹嗎。」

賀子勝不以為然,「這是個人性格不同。我天生這樣,直來直去,有啥說啥。」

余滿江說:「你以為這是優點?趁早改改。」

賀子勝說:「反正你看我不順眼。處罰的事,過了?」

余滿江「哼」了聲,說:「二級消防戰鬥員的證書還沒下來,憑什麼說你一定通過?等證書下來以後再說!」

賀子勝於是等。這一等,就是三四個月,等到營門口的桂花樹打過霜,等到11月老兵退了伍,總算拿到那個紅色的小薄本本。當然,這期間他滅過不少火,火場經驗日復一日豐富,體能和技能在實戰磨鍊中提升飛速。他和孫明傑,已經是首一中隊新兵中的新星。

手捧紅本本,他再次走進中隊部。證書沒到手之前,他總有些惴惴不安,惟恐余滿江使壞,暗中叫支隊司令部扣住不發。如今總算揚眉吐氣,把本本放到余滿江辦公桌的正中間。

余滿江很輕鬆的語氣,「哦,拿到證書啦。這證書製作蠻漂亮的,跟你這個花花架子差不離。」

賀子勝氣惱,「花花架子?長得帥不是我的錯。再說,我火場上很英勇吧?」

余滿江忍住笑,「光憑勇氣和英雄勁兒,沒點兒技能含量,那就是花花架子。來,我考考你,兩周內製定出一套針對液化氣泄漏的處置預案,你行不行?」

賀子勝犯了結巴,「液、液化氣處置預案?」

「對了,離咱們中隊不太遠的華陽山腳下就有一所液化氣儲配站。你知道液化石油氣的燃燒爆炸危險性嗎?」

賀子勝揚揚眉,「這還難得倒我?液化石油氣,是一種易燃易爆、極易揮發的氣體,主要成份是丙烷、正丁烷、異丁烷,它的爆炸極限是2%至10%,最小點火能量低於0.3毫焦耳,一旦發生泄漏,非常容易造成爆炸或爆燃。」講完,加上一句,「那傢伙雖然危險,但是不在咱們的責任區範疇,我們管它幹啥。」

余滿江站起身,用食指關結「嗒嗒」地敲打賀子勝的腦門,「不會編製預案趁早告訴我,別東扯西拉找理由!」

賀子勝馬上反擊,「誰說不行,我保證按期交貨!」

余滿江「呵呵」笑,「這是你自己說的,如果不能按期交貨,罰你繞訓練場跑100圈。」

賀子勝發覺自己又上了當,氣得鼓起腮幫子朝外走,臨出門時,聽到余滿江在身後說:「實在有困難的話,你可以去首一路火警瞭望水塔找老任,向他請教。」

賀子勝說干說干,第二天向余滿江請了假,借上炊事班的自行車,蹬到華陽山液化氣儲配站實地勘察加調查,將地形、地貌、風向、儲配站基本情況、儲量等等一一記錄並畫圖,當晚看完新聞聯播,徑直來到學習室,開始制定預案。

然而,提起筆,腦中一片空白。在當時,液化氣算作新鮮事物,找來的一堆資料中沒有任何有關液化氣泄漏處置的。儲配站哪些部位可能發生泄漏,泄漏後現場的實際情況究竟會是怎樣?僅憑想像根本無處著手。

徘徊一夜,一無所得。賀子勝決定轉變方向,考慮啟用「求助熱線」,於是私下向方平打聽火警瞭望哨和那位「老任」的情況。

方平繪聲繪色地介紹:「火警瞭望水塔是咱們江臨消防的標誌性建築,清朝末年建成,據說原本是德國人用來儲存和向市民賣自來水的。解放後,市政府進行過維護和整修。你想,在那個通訊不發達的時代,瞭望報警就是火災報警的主要形式,起過大作用的。」

「那現在呢?有了電話這個通訊工具,瞭望哨還有啥用?」

「悄悄告訴你,不能說沒有用,這是江臨支隊的特色嘛。不過,水塔上的值班員全是各個大、中隊不想要的搗蛋鬼,發配到那裡混日子的,一個跟一個跩得了不得。」

問到老任,方平哇哇地叫:「哎喲,你可別去求他,保准碰壁!我老早聽老兵說過,這位老任是全支隊頭一個怪人,連支隊長、政委的面子也不給,對誰都愛理不睬,一不對路,馬上翻臉罵人,所以才會被流放到那個閑職崗位。不過,虧得是他,瞭望哨上那幫跩兵也怪了,只怕他,服他管!」

賀子勝不以為然,說:「我信你的邪!明知塔有虎,我偏向塔山行!」

火警瞭望水塔距首一中隊不足20分鐘路程,次日上午,賀子勝告個假,一手拿牛皮紙小筆記本,一手拿鉛筆,三兩步轉悠到塔下。

這幢水塔通體用黃色石塊砌成,頗具13世紀歐洲哥特式建築的風格,看上去似乎更像是一座微型城堡而非水塔。它的四角有高高的裝飾性石柱,圓拱形正門的主體建築上依次為3層四方形塔樓、八角形塔身和藍色圓頂。每層塔樓各帶有4根石柱,塔身與圓頂之間則建有飛檐,整個水塔開有多扇帶有裝飾性的長窗。

賀子勝曾經多次出警由水塔經過,這回算作首次仰望與細察。不由驚嘆,這幢水塔像一名身披黃色甲胄的古代歐洲騎士,卓爾不群地佇立在周圍中國傳統式的建築當中。

步入水塔首層,正好瞧見有位上等兵在值班,他連忙客氣地上前打招呼:「同志,請問老任在嗎?」

上等兵斜覷著他:「老任?老任也是你叫的?叫任老!」

賀子勝馬上改口:「對,任老,任老。同志,我是首一路中隊的,有點問題想向任老請教。」

上等兵懶洋洋地將賀子勝上下打量,說:「任老很忙,不知道有沒有時間見你。等一等,我上去通報。」

三五分鐘後,上等兵下樓,說:「你,下次來吧,任老正在休息,睡午覺。」

賀子勝瞅著大堂正中懸掛的歐式大擺鐘,黑色典雅的時針針頭尚未指到11點。剛才說忙,現在沒到11點,居然睡午覺?這位任老會比皇帝難見?賀子勝不肯撤退,繼續懇求:「同志,麻煩再去通報一聲行不行?是余滿江中隊長指派我來的,我們中隊出警任務重,來一次可不容易。」

上等兵很不耐煩,磨蹭半天,說:「瞧你是首一中隊的,給你點面子。」搖搖晃晃地上樓。過一會兒,下來了,「任老在七樓,去吧。」

賀子勝高興了,哼著電視劇《西遊記》「掃塔辨奇冤」那一集中的插曲,「烏雲壓頂夜森森,塔鈴響聲聲,夜色昏暗燈不明,知是寶塔第幾層」,很快到達第七層。

七層已經是水塔的最頂層,居中懸掛一口碩大的銅製警鐘,兩名戰士分別站在南北兩側,手執望遠鏡四下瞭望。警鐘正下方擺放一張方形小木桌,木桌上有一盤正在下的象棋,桌旁卻只坐著一個人。這個人,正對著面前的棋局做苦思冥想狀。

賀子勝不懂這叫「殘局」,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哪有一個人下象棋的?痴子!

環顧左右,兩名戰士明顯不是「任老」,那麼,任老只可能是這位「痴子」。壯壯膽,小心翼翼走上前,低聲道:「任老——」

喊了兩聲,任老悠悠然抬起頭。他看上去年近五旬,二杠三星的黃肩章沾有黑色的灰漬,頭髮半白,明顯缺乏修整,亂蓬蓬的,焦黃的臉像被消防火鉤刨弄過,坑坑窪窪,找不到一平方厘米的平整處。在他微微下陷的眼窩裡,有一雙深褐色的眼眸,看著賀子勝的時候,冰冷,沒有溫度。

他開口說話,聲音沙啞暗沉,顯得不耐煩,「余滿江叫你來的?有什麼事快說,別打擾我下棋。」

賀子勝連忙把自己編製預案遇到的困難說出來,末了,覥著臉,「余中隊長說,遇到困難,一定要向您請教。」

任老冷冷地說:「你從入伍到現在,在首一中隊打過多少場火?」

賀子勝不明白任老問這個幹什麼,老實回答道:「不算到場熄滅的,有五六十場吧。」

「都是些什麼類型和場所的火災?」

賀子勝訕笑:「在商業圈,還能是些什麼火災?不是張家過負荷使用電器,就是李家鋪子亂扔火種引燃商品,還有,小孩玩火,鄰居之間發生爭執蓄意縱火。」

「這就是了。咱們國家現階段火災事故高發場所仍然在普通居民的生產、生活區,能把這類火災事故的發生規律、撲救措施研究好,已經不容易。余滿江腦子裡想些什麼,管好他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吧,何必越俎代庖考慮液化氣泄漏的問題。」

賀子勝辯解道:「任老,您這種說法有失偏頗吧,多研究新形勢下各類火災事故的救援處置,有備無患,總是有必要的。」

任老冷笑,「有備無患?什麼叫有備?咱們江臨市現在有堵漏器材裝備嗎?小夥子,不是我打擊你,咱們現下的消防工作也就只能這樣嘍,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國內消防跟香港、美國在理念、裝備上的差距,以及群眾消防素質之間的差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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