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求 三

小屋開山立櫃多年,當下的古城眾火塘里,也算是數得著的元老。

曾經有人說小屋是最純粹的民謠火塘,是一面旗,或許吧,褒許之詞誰不願聽,但實在沒必要非把自己塑造得多麼清癯飄逸。實話實說,我跌進了中年後生活壓力越來越大,散去的千金未見復來,早已慢慢淡卻了當初的孟嘗心。麗江的遊客一年比一年蜂擁熙攘,五一街快變成第二條酒吧街了,散人浪子少了,獵奇的跟團遊客多了,小屋也許還會艱難維繫上幾年,三年?五年?難說。大家希望我的小屋當麗江的活化石,我未嘗不想,奈何房租水電酒水庸俗的客人……凡塵俗務林林總總,再三逼人。

小屋的義工也越來越難招了,不是報名的人少,而是真正契合這個地方的年輕人越來越難找。

2013年除夕,我回小屋守歲,就著窗外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寫了首詩:

十年滇北復山東,來時霧霾去時風,

知交老友半零落,江湖少年不崢嶸。

忽憶昔年火塘夜,大冰小屋初築成,

時無俗人論俗務,偶有遊俠撒酒瘋。

倥傯數載倥傯過,何日始兮何日終,

今夕又是一歲盡,新釀青梅為誰盛?

我想我是個有懷舊病的人吧,是哦,所以懷念王博和甜菜看店時的氛圍:時無俗人論俗務,偶有遊俠撒酒瘋。

王博和甜菜不在小屋當義工後,有段時間在五一公社打工。

王博當駐場歌手,甜菜當服務員。白天不忙的時候,她擺個攤在門前賣手工肥皂。

我每迴路過,她都沖我吼:大冰哥,晚上來找我玩兒啊。

這語氣配上她一副民國不良少女的打扮,頗能引路人遐想……

我心理素質不是太好,每每一邊敷衍地應承兩聲一邊加快腳步逃離五一公社,遊客們投射來的驚異目光紛紛落在我背上。

五一公社是我和麗江鼓王大松當年合開的一家院落酒吧,號稱五一街最大。不到一年就倒閉了,接手的人沒改招牌字型大小,但把我畫在牆壁上的畫兒全給抹掉了。酒吧轉讓前,我住在二樓的耳房裡,江湖傳言那間屋子裡曾經弔死過人,一般這種房子都比較旺財,誰做生意誰發財,但或許我例外。

話說,弔死的人估計被超度得很到位,我住了那麼久都沒被魘住過。

大松膽子小,不肯在酒吧里過夜,每天打烊後偌大的院子里只有我一個人拎著手電筒晃來晃去。那時候,一個叫亞歷山大的法國佬租了公社的一角賣西式點心,我習慣半夜摸著黑去偷上一塊蘋果派吃。有一回在作案過程中,忽然很想從冰箱里拿瓶風花雪月喝,就隨手把點心往吧檯面兒上一放,等轉身回來,連盤子帶蘋果派消失得無影無蹤。

前後不過五六秒鐘的事兒,當時已是凌晨4點左右,不可能有人無聊到專門候在那兒搞惡作劇。

如果是貓叼走的,那這得是多牛×的貓,貓會端走一隻8寸的盤子?

當時門已經反鎖,整個院子里只有我一個人,我琢磨著既來之則安之,於是一邊喝風花雪月一邊靜候下文。一直等到吃早飯的辰光,也沒再發生什麼,反把自己困成了馬。

算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夜晚吧,走江湖的人,這種事不算稀奇。

我有一天逗甜菜,很神秘地把過程說了一遍。

她一臉羨慕不已的表情看著我,說:哎呀,真有意思……

我仔細看看她的臉,完全沒有害怕的意思,我奇怪道:你是個娘們兒嗎你?你怎麼不害怕你?

她捧著臉說:如果我是你,我那天就再拿一塊蘋果派,重複一遍那個動作,然後猛回頭……肯吃蘋果派的鬼肯定不愛吃人肉!

對啊,這麼聰明的主意我怎麼就沒想出來?

甜菜那天送了我二十塊她自己做的手工皂。

她很細心地在一張紙上寫上每一塊的藥效,什麼顏色的是美白的,什麼顏色是專治腳氣的。我一直用到今年都沒用完,出門旅行的時候總是帶上兩塊。那張紙早就找不到了,每次用之前都要費盡腦筋琢磨半天,生怕用錯……

誰樂意用治腳氣的肥皂洗頭啊?

2012年夏天,我借宿在黔東南一個古鎮上,半夜頭皮發癢,跑到院子里的水井邊洗頭。

費勁打了一桶水,用甜菜給我的手工皂打起了滿頭泡沫,我隨手把肥皂擱在了井台上,一邊抬頭看月亮一邊搓頭。

然後,我猛地一回頭,那塊肥皂……

P.S.為弘揚社會正能量,此處刪去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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