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獄者 四

滇西北沒有春夏秋冬,只有旱季雨季。

雨季來臨,晝夜微涼,從某一天起,菲菲忽然不和路平吵架了。

喝醉了也不吵。

瓦檐上落雨成珠,水漬洇透了老木頭天花板,她抱著膝蓋,幾個小時幾個小時地坐在窗台上。

她開始不和路平講話。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五天……

不是冷戰,只是不說話。

路平再木頭,也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多餘,看來自己的存在於她而言已是羈絆。

他依舊搞不明白這一切都是因為什麼。

他走過去,試探著說:

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吧,等到不再討厭我的時候,記得回來就好。

他試著笑著說。

他說:真的,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吧。

她不說話,盯著他出神兒,兩大顆眼淚掉了出來,吧嗒吧嗒滴在路平手上。

滾燙滾燙的眼淚,燙得那雙握慣了吉他的手,無法抑制地哆嗦。

他喃喃道:……記得回來就好,好嗎?

她不回答他,頭輕輕抵住他胸膛,無聲地哭著。

她最後給他煲了一次湯,忘記了放鹽,而後去了新加坡。

……

菲菲走後,路平給她打電話她還會接,但從不會主動打給路平。

偶爾的通話,平淡得像兩個普通熟人,路平問她過得好嗎,她說:哦哦,還好還好。

路平口拙,攥緊電話不知還該說些什麼,她也就不說話,直到路平局促地輕聲道抱歉,輕輕地掛了電話。

有一個電話是生日那天打的,兩分鐘的通話,路平沒提,菲菲也沒祝他生日快樂。

沒關係的,應該是忘了吧。

他想起她曾經給他過的那個生日,想著她靜靜地托著腮靜靜地看著他的模樣,滿滿當當的桌子,各式各樣的湯。

他獨自站在廚房,學著她當年的模樣生火燒水洗菜備料……

他那天並未煲成湯,瓦罐上有條裂紋,也不知是何時碎的。

算了,等她回來以後再說吧。

菲菲到新加坡後重新找了工作,生活規律後貌似病情也控制住了。

新的城市新的生活,或許會遇到一個新的路平吧,那人會對她好嗎……

又或許,她是會回來的吧……

路平買了許多新的瓦罐,一天天地等著昨日重來。

昨日的靜好永不重來。

來的是更加洶湧的波瀾。

試用期結束後的一天,菲菲毫無徵兆地暈倒在茶水間。

新加坡醫院的檢查結果是:她最多還有一年的生命。

這一切,路平當時都不知情。

等一個星期後,他輾轉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聯繫不上菲菲本人了。

她的同事說,菲菲的父母親接她回了美國,著手準備心臟移植手術。

那,她給我留下什麼話沒?

抱歉,沒有,從未聽她提起過您。

電話里是忙音,他瘋狂地給她發郵件,拚命地在MSN上留言,一直沒人回覆。

他跑去給自己的手機預存了足夠用上好幾年的話費,24小時開機等著。

有時候,他在街頭賣唱時手機電池報警,他丟下吉他滿世界找插座,充電器他隨身帶著,兩個。

世間最煎熬人心的東西不過一個「等」字。

他是從那時起有了白髮,眼睛是枯的,開始顯老。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