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女人 三

路平經歷的是一場很奇怪的逃亡,無妄之災。

那時候D調酒吧生意清淡,為謀稻粱故,他還需日間賣唱街頭。

路平鐵嗓子,頗受看客歡迎,圍觀的人多了,難免有酒鬼遊客扒拉開人群擠進來看。

酒醉的人有種奇異的存在感,彷彿醉酒了即是擁有了某種特權,可以肆無忌憚妄語亂言,加之你不過是個流浪歌手罷了,就評頭論足你了怎麼著?就欺負你了怎麼著?你一個街頭撂地的而已,也配和我說尊嚴?

平日里也就罷了,能忍也就忍了,那日那群醉鬼強行點歌不成,認為沒了面子,腳踩翻琴盒,污言穢語地詆毀了路平的唱功。

他一忍再忍。忍無可忍後凝重起身,放好吉他。

對方見他有作勢要動手自御的意思,一下子集體暴怒,一個流浪歌手還敢和穿博柏利襯衫的還手?你也配?!你也不看看我們多少人?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們都是什麼來路?

於是有的指著鼻子來抓領子,有的伸腿踹向他的下身。

打街架的要訣不過是以強凌弱……可惜路平當年是野戰軍的軍事標兵。

他膂力過人,一個右擺拳KO了對方,又一個上來,又一個左擺拳……

不說當下,只說當年。

當年很多在古城挨揍的遊客,大都自認為在自己的城市有著不菲的影響力,要麼有錢要麼有權,甚至樸素地認為這種影響力可以綿延到雲南。殊不知在這方化外之地耍橫的,只會遭遇更樸素的叢林法則。案例不罕見,光我知道的就有某省長家的衙內、某國家隊的體育明星、某老誰家那小誰……

估計當年在來古城之前,他們不知道挨揍的具體滋味是什麼。

短兵相接後,挑釁者們一個托著下巴跪在路邊淌口水,一個仰在路面上一動不動。剩下的幾個左一個右一個地打著手機搬救兵。其中一個蹲下來,掰開肥肉,探了探那人的脖子……忽然臉色大變。

打死了?

周圍的人皆心頭一凜,路平轉身疾走。

是否被群毆下的防衛過當已不重要,誰先動手也已不重要,死人了!

時逢年底嚴打,路平被剃光頭戴腳鐐關單間已成定局,並無什麼懸念,等著他的是判刑,然後行刑。

考驗小南京的時候到了。

這種關頭,多少結髮夫妻都不得不忍痛各自飛,何況只是浮雲一朵的小南京。再怎麼說,她也是個生意場上精明無比的女商人,利害得失間的權衡一定比普通女生要來得理性,她的離去幾乎已是定局。

小南京當機立斷做出了選擇,她第一時間買了離開的票。

……

小南京買的是兩張票。

她來的時候拉了兩個大箱子,走的時候一個都沒帶。

所有的漂亮衣服都丟下了,她騰出手來幫路平拎樂器,路平奪下她手裡的吉他箱子丟開,她又去撿了回來,固執地雙手拎著。

聽說路平本來也想把她扔下來著,未遂。

兩個人帶著三把吉他離開了麗江,任何聯繫方式都聯絡不上他們,自此消失了很久。

……

我記得我上初中的時候有一個很二的女同桌,她有一對海咪咪,喜歡發花痴,最大的夢想是回到古代,把處女之身獻給一個通緝犯,陪著人家亡命天涯。

後來她嫁了一個搞金融的青年才俊,2007年股市崩盤的時候,義無反顧和人家離了婚。

據說很多姑娘都犯過亡命天涯的花痴,但大部分會在成年後痊癒。

這個叫小南京的女人敢真走出這一步,著實讓人驚嘆。

她難道不知,這一跟,自己就變成了從犯?

那段時間,我在內外蒙古遊歷,手機有一搭沒一搭地開機,事發後一周才得到這個消息。回到濟南後,火速聯繫了一家相熟的律師事務所,諮詢了相關量刑標準,預約了律師服務。並找來家政打掃了房間,一直等著路平給我打電話。但他始終沒聯繫我。

那個律師朋友說:他是怕連累你,你有個仗義的兄弟。

路平他仗不仗義我這會兒不在乎,但他那個粗口連篇俗里俗氣的女人,卻是我見過的最浪漫的姑娘。

我想像著他們顛沛流離的樣子,東躲西藏,雨夜相依,窮途末路時路平彈吉他給她聽……兩個人推讓著,分著吃最後一個燒餅。

不行了,不能想也不敢想了,鼻子酸了。

小南京啊小南京……

自此,我再不敢把他們兩人的相愛說成艷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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