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 六

事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生變化的。

來如寒露幾多時?起初是不曾察覺的,待到察覺,早已冰涼涼地打透了衣衫。

靳松巡演到北京在蝸牛酒吧演出的時候,大家還是好好的。

那時候我們坐在蝸牛的門口,一起幫忙賣票驗票,分著喝同一杯冰茶。

她笑笑地勸我:你進去啊,上去給松捧捧場。

她開玩笑說:快點進去,觀眾肯定會覺得值回票價。

我不,我不想進去,喧賓奪主的事我不幹,我上台去裝什麼大頭蒜,我還是壓低帽檐在門口把票賣好了就行了。

一開始是笑著說,接著開著玩笑說,她那天變得很嘮叨,反覆說了好幾遍。

她扒拉我,從凳子上拽我起來,她說:今天來的人里肯定也有你的讀者,你如果上台幫忙敲敲鼓,松臉上也有光……

我說:快拉倒吧,我又不算啥名人,再說,松又不是虛榮的人,咱別整這些沒用的……賣票也是幫忙哦,幹嗎非進去,大家這麼多年的朋友了,用不著的。

她看我一眼,咬著吸管想了想,笑了笑。

我以為她會損我來著。

她說:好吧,也對。

一直到幾天之後,我才忽然想到,她其實是想讓我更加直接地去挺一下靳松吧。

靳松那時清苦,空有滿腹才華,尚未被眾人所認知,而我已經有了百萬讀者百萬冊的銷量,按世俗的界定法貌似已經過得好了起來……

就像是我翻欄杆的時候,她在樓上給我打的那束手電筒追光,雖然就算沒有那束光我也翻得過去,可是每當那束光從天而降,總會心裡一暖,明白自己並不是一個人在翻欄杆。

我本可以也為靳松打一次手電筒的……

這種後知後覺讓我慚愧了一會兒,我不好意思給靳松發信息,想給月月打個電話,後來卻沒打。

她是月月,她會諒解我的。

不知道為什麼,當你和一個人太熟悉了,莫名其妙地會做出許多無腦的舉動,比如會自然而然地替他原諒自己,比如會理所應當地忽視他的感受,比如會越來越少地主動溝通,總認為他會理解的他會明白的他會無所謂的。

那些無所謂,往往不是一般地有所謂。

很多端倪,都被那時候的我無所謂了。

……

我出到第二本書的那一年,各個平行世界重新恢複平衡。

艱難的時光已經過去,各方面的狀況都已好轉,再路過北京時已不住月月家,重新住得起酒店。

但只要去北京,和以往一樣,總要和月月約著吃幾頓飯。

她不和我搶單,只是偶爾對吃飯的地點有些不以為然,有兩次她放下鍍銀的刀叉,似笑非笑地說還是去吃小火鍋吃小燒烤比較自在。

我白她一眼,矯情了不是,咱倆吃啥不是吃,今時不同往日,快別老琢磨著給我省錢了……

有一次吃飯,我給她夾菜,露出手腕時,她掃了一眼,問:高仿的?

我索性把手腕戳到她鼻子底下,說:是正品,好看嗎?新買的。

她不看,拄著筷子笑了一下,損我道:等你買了百達翡麗了,再給我炫吧。

炫?有點過了哦!怎麼這麼說我。

她眼睛不看我,慢慢地吃著飯,半晌,丟過來一句話:大冰,別變……

我應該給她解釋一下的——

你認識我這麼久,應該知道我他媽並不是在炫,也永不會是個靠名車名表來自炫的人,之所以買這塊綠水鬼,是因為……

可當時的我沒解釋。

我白了她一眼。

之所以買這塊勞力士,是因為曾經有過一塊勞力士。

當主持人時買的,素日里不戴,上台時撐撐場面。那塊表見證了我最後一段主持生涯。

當了寫書人後的第一年,為了預備100場讀書會的路費,賣了。

我應該把這些都原原本本地告訴她,我不說,她又怎會理解。

可那時候的我懶得說,認為並不需要為自己做任何辯解,只是白了她一眼。

你是月月哦……

很多話我沒和她說。

可笑千里迢迢趕來排練室探班,我沒和大家一起給她接風,原因我沒去說。

好幾次因為突髮狀況或緊急工作而臨時取消的見面,原因我沒詳說。

……

該說的沒說,很多原本可以避免的誤解……

誤解積水成潭,堰塞成湖,又猛地破堤,驟然變成我和她之間的一條河,一個陪伴過你最艱難歲月的朋友忽然就站到了河對岸,任你不服不解不知所措河水也奔涌不停歇,隔岸傻站著,很多話再想說,她也聽不清了。

一切來得猝不及防。

我是在那一年最榮光的那一天失去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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