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顆糖 五

我認識月月的時候,她已經安居在北京不再漂蕩。

起初她是朝九晚五,供職於國家大劇院,木秀於林,成績斐然。

有了成績的人大都安於現狀,開始路徑依賴,她卻不然,某天隨隨便便就告別了高薪工作,自主創業,朝九晚九,打理自己的小服裝店。

店雖小,生意卻著實好,歸功於她的勤勞,嗯,真是勤勞,財務出納導購她一個人全包。

我陪她去首爾進過貨,目睹過她在凌晨4點的東大門和人錙銖必較,也目擊過她如何一個人嘿喲一聲扛起兩個大包,碼頭工人一樣。

往來的客人被她招待得舒舒服服,但並不知曉這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曾經漂泊四海,浪得像朵雲彩。

也都想像不到靠著這家小店,她給自己賺出了一輛車,一套北京城的複式房子。

也都想像不到當下的她每給自己掙夠100萬元人民幣,都會送給自己一個獨特的悠長假期,把時間留給自己,以及自己給自己選擇的朋友。

我很榮幸能成為她的朋友,她懂得如何去平衡生活,收放自如,屬於我始終欽佩的那種既可以朝九晚五,又能夠浪跡天涯的人。

故而,我愈發好奇——當年驅使她漂泊四海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呢?

我有一次試探著問她:姊妹兒,你這種當初走野了的人,後來怎麼就能狠下心回來了呢?

她向來有話直說,可那天卻嘻嘻哈哈地打了半天太極。

後來,我又問過一次,她明白我的價值觀,於是笑罵我矯情,依舊沒有清晰回答我。

我第三次問的時候,她沉默了,笑笑的不說話。

隔天,她在微信上用一段文字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的父母從分居到離婚,用了整整20年,你知道20年是一個什麼概念嗎?

她寫了長長一段話,大意如下——

他們的價值觀無法契合,雖然相愛卻彼此相互折磨,同時折磨著無能為力的我,關於那20年的回憶至今仍讓人心悸心慌。

而我自己最初的情感經歷亦是如此……挫折之深,粉碎了我對家庭生活的所有嚮往。

這一切迫使我背井離鄉去獨自生長,繞著地球去浪蕩……直到習慣了這種浪蕩。

幾年前,我的母親在韓國找到我,在仁川機場至市區的大巴上,她看著窗外對我說出四天前他們離婚的消息。

她說:一切都過去了,你也長大了,女兒,回家吧。

……

嗯,姊妹兒,我明白了,謝謝你的回答。

對每一個孩子而言,原生家庭都是最基礎的土壤,發芽、抽條都在這塊土壤上,只不過或肥沃或貧瘠,或長成紮實的樹,或長成一棵根系淺淺的草。

細想想,也是無奈,無法選擇的事情太多,生死之外,還有原生土壤。

那時候的你,是選擇長成了一棵蒲公英吧,隨風飄走,遠離那塊土壤。

讓你心悸的那20年我無法親身體會,但大體可以想像,好吧,好啦,萬幸那段回憶可以畫上句號了,以及那場漫長的環球浪蕩。

依舊羨慕你豐富的遊歷,奇幻的旅行。

只是,這種成長方式,讓我莫名難過。

如果養分足夠充裕,光合作用不被阻擋……那時候的你又怎會像朵蒲公英一樣。

……

回國後半年,媽媽說:你也老大不小了,該考慮結婚生寶寶了。

月月說:

我不排斥母親的想法,只是我在想,如果我有了一個小孩子,我該給他怎樣的生活呢?我是否有能力有毅力給予他一塊乾乾淨淨沒有污染也永不會被污染的土壤?如果給不了……怎麼會捨得再讓他像我一樣,獨自在外那麼久,獨自一個人去成長。

月月說:那時特別可笑,還沒有靠譜的結婚對象,就開始憂慮孩子會重蹈自己的覆轍。

我的姊妹兒月月說:更可笑的是,居然被一個剛認識幾分鐘的孫子拽去試穿了婚紗,生平第一次穿婚紗就他奶奶的這麼浪費掉了……

她說:所以,大冰,你丫打算怎麼彌補我?!

我正色回覆她道:

月月,我鄭重地向你承諾——無論你哪天舉行婚禮,我都會立馬穿上禮服站到你身旁!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