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70章

但媽媽講的這個故事卻埋在了南一的心裡,成了她跟一個年輕男子故事的開端。她見這個人躺在雪堆裡面,直挺挺的,頭髮眉毛睫毛上面都沾滿了白色的雪花,腦袋裡面便出現了這個故事。他是深山老林裡面下來的銀獾子。

那是1924年的春節。已經高中畢業的南一跟著爸媽去撫順鄉下的姥姥家過節。姥姥請村裡的屠戶宰了一頭二百四十六斤的大豬,肥油煉了整整兩罈子,跟灌好的血腸一起放在廚房裡。豬頭供在香案上,旁邊還有豆包,魚形饅頭,乾鮮果品。排骨後鞧被拆成大塊埋在院子里的雪堆里。井裡面冰著秋梨和蘋果。屋子裡的炕燒得熱烘烘的,大人們坐在上面吃花生,嗑瓜子,小孩子在炕下面打吧唧,玩彈子。不大不小的南一挨著炕邊坐著,籠著袖子看著表弟把更小的表弟手裡的吧唧以一種頗狡猾的方式一個個地贏過來。

舅叫口渴,媽讓南一去外面取凍秋梨來。她巴不得地找了個機會出去,也不去拿梨,自己出了門逛游。踩著頭一天下的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就走到了大田地的邊上。雪野潔白,一望無際,陽光被折射,刺得人眼睛發酸,慢慢地就要流出眼淚來。南一沒帶手套,用凍得發紅的手背抹了一把眼睛,然後雙手籠在嘴邊,想著最遠處的一片空茫一聲大吼:「討厭!」

那聲「討厭」傳得很遠,過程當中幾個來回,像有人還嘴。南一又繼續大喊:「討厭!討厭!討厭!真討厭!!……」她狠狠吼叫了幾聲,發覺沒趣了,決定往回走。回身邁了一步就摔倒了,蹲下來,從雪地裡面扒拉出來個人形,卻是個雙目緊閉的人。她嚇了一跳,以為是個屍體,當即「啊」的一聲大叫,一屁股倒坐在後面。過了半晌,伸手去探那人的鼻息,竟有些活氣,她又摸了摸他的脖子,皮膚凍硬了,內里還是軟的——人沒死。

南一站起來,撲了撲身上的雪,就快步往姥姥家的院子裡面趕,心裏面想著:銀獾子來害人了,一定是的,跟媽媽講的一模一樣,化成了將死未死的漂亮青年的形狀,在那裡等著傻姑娘自投羅網,她才不要去管他呢。這樣匆匆走了老遠,南一又站住了,善良的單純的自己對另一半的自己說:要是個真人可怎麼辦?現在還有些活氣,再凍可就真的死了啊。見死不救不就是殺人嗎?這女孩子於是忘了教訓,又走回去了。

大人們在熱乎炕頭上嘮的是發生在二十里外的鄰村的一樁頗熱鬧的事情。年前的一個晚上,年輕人們都去另一個村莊看二人轉的晚上,這個村子被土匪打劫。他們將最富有的幾戶洗劫一空,又將老地主的腳筋挑斷——這個滿懷仇恨的手段露了馬腳,因為這村上曾有人在幾年前的隆冬跟老地主借了半斗的麥種,但是那一年沒有好年景,先旱後澇,撒下去的麥種沒有收回來一顆。秋後算賬的時候,老地主對雙手空空的借麥子的農民說,要麼你把那兩塊旱地賣給我,要麼我就把你腳筋挑斷。富人的一句玩笑話,窮人是用性命來抵的,尤其他寧可舍了性命也不能舍地。借麥種的農民說,腳筋要是挑斷,咱賬是不是就一筆勾消了?老地主說,一筆勾銷。那借麥種的竟就真的自己用鐵杴把腳筋挑斷了,從此成了廢人,把自己家的地保住了,留給了老大和老二兩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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