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40章

六月中旬的時候,家眷們一起去丹東海邊過半個月。明月還要上學念書準備考試,因而不願同行,顯瑒也沒有勉強,將她自己留在奉天。到了地方,他先見了舊部和一眾佃戶漁民,又命李伯芳等人整理了舊年賬目,勾銷一些,催繳一些,五六天的時間都搭在這上面。活計幹完的第二日,顯瑒打算乘漁船出海,大早上天還沒亮就上了船,結果碼頭上笨笨地跑來一個人,一腳邁到船舷上,彎著腰穿著粗氣跟他說:「帶,帶我也去。」正是懷著六個月身孕的彩珠。

顯瑒道:「那怎麼能行?折騰死你。」

彩珠跑了一溜道,根本沒力氣爭辯,一屁股坐在船上哪也不去。顯瑒沒轍,讓船老大開船,對那女子說:「不舒服了馬上說,咱回啊。」

船老大在兩個海岬之間橫了一條長線,每隔兩三丈拴著一個嘴大尾巴小的袖籠,魚貝蝦蟹鑽到裡面被網住出不來,船夫們將袖籠撈起來抖到船上,就是海里的收成。船不大,在風浪裡面搖擺得厲害,走一會兒再停一會兒,別說彩珠懷著六個月,就是身形利落當姑娘的時候也不可能受得了。可她忍著,偏不吱聲。顯瑒在後面看了她半天,到底還是上去說:「要吐就吐,我都吐過。」

「我不想吐。」彩珠道。

「呀,還挺硬。」他笑起來,「之前沒見過海吧?」

「……見過的。」彩珠說。

「什麼時候啊?」

「好多年前了。姐姐出嫁,家裡人去天津送她坐船。」

「沒聽你說過。」

她垂著頭:「我也是今天才想起來的。」

「……去艙裡面坐著吧。裡面暖和。」

「不冷。」

船夫剝開兩枚牡蠣送上來,顯瑒接過來,一口吸進去,又咬了一口玉米面的餅子,吃得津津有味。彩珠也要吃,顯瑒說,太腥。你可不能吃。彩珠非吃,學著他將兩個東西都倒進嘴巴里,嚼了幾口,咽不下去了。

顯瑒道:「吐了唄。」

她這才一口吐到船外,趕緊拿水漱口又從腋下取了帕子擦嘴。

顯瑒哈哈笑著:「讓你倔。」

他把明月給想起來是在幾天之後的一個傍晚。別墅臨海的露台上放了美酒糕點和自己家花園裡摘的瓜果,留聲機裡面轉著西洋樂曲的唱片,幾個表兄弟的新話題是奉系軍閥入關以及南省愈演愈烈的戰局,女眷們也在乘涼聊天,妹妹顯瑜有些走神,她明日要見一個家世體面的從歐洲回來的年輕人……

顯瑒拿著一杯酒自己站在露台上,看族裡的小孩子們在下面的沙灘上蓋房子。

幾個大一點的男孩建完一個方方正正頗有些氣魄的大屋,又在給它砌圍牆築院子。他們動了些小心眼,要把小女孩自己挖的一個小坑也圈到他們的院子里去,不知是要拿來當游泳池還是魚塘子。女孩只有三四歲大,頭上扎著兩個小辮子,是長春來的表兄家的大女兒,她在專心致志地挖自己的沙坑,忽然發現不對勁,自己的獨立工程居然被圈到大孩子們的院牆裡去了。她端詳了一會兒,沒抗議也沒吵鬧,在圍牆上推了一個小豁口,將自己的沙坑範圍擴大了一些,然後繼續悶頭挖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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