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16章

彩珠什麼都沒有說。

但是自此之後,她的心裡像是長了一個渾身都是毛刺的小蟲子,四處亂爬,又痛又癢。痛的是,她年紀輕輕,剛剛嫁進這前朝王府,還沒來得及站穩腳跟,還沒生下一男半女來證明自己的愛情和健康,就已經在最近的地方遭遇了地位卑微卻早來一步的敵人;癢的是,那年輕的女孩,看上去清純可愛的,毫無心機的,像顆春天早上草原上的一滴透明的,帶著香味兒的小露水,她怎樣才能聰明地又不失風度地除掉她呢?

她想到的第一個辦法是要把家裡這個非親非故的女孩嫁掉。時機剛剛好,彷彿上天也要助她一臂之力。老王爺從前的門人在廣州做成了生意,環境很好,帶了價值連城的禮物和稀世少見的好藥材來府上感念王爺從前施的恩德。

王爺已經卧病不起,不願見客了。在府上設宴,出面款待的是福晉。精明的門人一整頓飯都是感恩戴德的好話,飯畢才提出了一個造次的要求:想要替自己的兒子向大格格顯瑜提親。

福晉當時放下茶杯:「送客。」

晚上彩珠伺候福晉梳洗的時候,老福晉仍憤憤不平:「他爹爹原來給管賬的做副手,他自己是光緒六年的貢生,留在府上出出主意,等著京城的缺兒,平時不聲不響的一個人,沒見王爺怎麼額外待他,忽然來謝恩送禮,我也覺得奇怪,原來是這麼個心思。」

「怎麼也糊弄不了您啊。」

福晉淡笑:「皇上現在在天津衛玩呢,在舞廳里跟洋酒鬼打官司。我必須想一想他,才能舒服一點,否則想起來連個在南洋做買賣的都想娶我們家的大格格當兒媳婦這事兒,我這心啊,堵得慌,你懂嗎?彩珠?堵得慌……」

她輕輕梳理福晉銀白色的頭髮,沒吱聲。

福晉在鏡子裡面抬眼看了看她:「你怎麼想?」

「做生意的跟做生意的也不一樣……」

「……什麼意思啊?」

彩珠低下頭微微笑,心裡明鏡一樣:福晉當時變臉送客,那個叫做「姿態」,老話叫做「威儀」,但是有些話有些道理,她是在等著別人說出來。

彩珠道:「也是念書人出身,道理明白得不少。身份地位的話,您也說了,皇上都在天津衛跟洋酒鬼打官司呢,沒落的貴族多的是,看這個給家裡的姑娘們選夫家,不保靠啊,額娘。」

「……」

「自己家的門人嘛,知根知底的。」彩珠繼續說,「大老遠來的,滿有誠意的樣子。」

「……我是怕委屈了大格格……」福晉嘆了一口氣,「那家無非也是要一個皇親國戚的背景,應酬交際做生意的時候可以說,給兒子娶到旗主王爺家的大格格……我們這臉面……」

彩珠彎下腰,在福晉旁邊搖搖頭:「額娘說得對。所以,大格格不能嫁。」

福晉轉頭看看她:「那你……」

「明月。既是府里的人,又不是王爺的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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