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死也不容他瞑目 第一節

難以根治的水患成了嘉慶的一個沉重包袱。僅只馬營壩一處,就用去了大清朝全年收入的四分之一,而更多的險工險段,還在等著吞吃大清國帑。嘉慶聲嘶力竭:「查,查清楚!白花花的銀子都幹什麼去了!」

……從和珅貪斂起,到河工舞弊止,嘉慶長達二十五年的治國生涯中,一直充斥著吏治不清的陰影,害得他臨咽氣的那一刻,還在抱怨:「倒霉事怎麼都讓朕趕上了……」

正是七月,已近中午,驕陽燎烤著大地,天空中雖也慢慢地飄蕩著幾塊白色的雲朵,但地面上卻沒有一絲風。樹葉打著卷捲兒,小鳥藏在樹葉里,田野里沒有一聲鳥叫,這兒那兒時時有幾隻蟬在煩人地叫著。四野中農人已經稀少,可是官道上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正在匆忙的前行。這是嘉慶帝帶著他的皇子、王公及大臣們前往木蘭秋彌的隊伍。儘管人們都感到窒悶,喘不過氣來,已厭倦了在這燙人的官道上行走,但是嘉慶帝的心裡卻特別高興,今年他已六十歲了,十月六日就是他的生辰,如今經過他二十多年的治理,雖然煩心的事情層出不窮,有些事情甚至驚得他冷汗淋漓,但畢竟都一個一個地解決了。特別是天理教匪,個個被繩之以法,如今可以說得上是天下太平了。而在這治平之時,欣逢自己花甲之年,怎能不讓人躊躇滿志。此時,到木蘭圍場打獵,檢閱一下大清英武的軍隊,然後再過自己的生日,豈不是更有意義,更有情味?

鑾駕行在宛平縣境內,馬上就要到行宮了,隨扈的人們都非常高興,而且此時又颳起了涼風,暑熱漸漸消退。可是隨即他們便驚慌起來,只見東邊的天空上濃重的烏雲滾涌而上,不一會兒鋪滿半個天空,大有「黑雲壓城城欲摧」之勢,瞬間,烏雲蓋到頭頂。起初是樹葉從地上旋起,樹枝兒不斷搖擺;不久,沙礫橫飛,樹梢兒再也搖擺不動,只往一面倒去;又一會兒,碗口粗的大樹被連根拔起,許多樹榦被攔腰砍斷,鳥兒被風旋轉在天空里又啪地一聲被摔死,聒噪的蟬再也不鳴叫,時而「吱——」地一聲,那必是被狂風掃蕩後臨死時發出的哀鳴。

突然間,嘉慶帝的車蓋被風捲走,眼見著車就要翻滾,一個小太監叫道:「皇上跳車。」

尚在美夢中的嘉慶帝驚醒過來,隨即從車上跳下,那些王公大臣,那些皇子皇孫,那些侍衛、妃嬪、宮女、太監,都被颳得暈頭轉向,不辨南北。二皇子綿寧,三子綿愷大叫著:「父皇——父皇——」

可他們並不能移動半步,嘉慶帝隱隱約約地聽到喊聲,可並不能張開口回答,只是歪歪倒倒,睜不開眼,張不開嘴,直不起身。突然間,感覺到有一隻細膩涼滑的小手抓住他的手,拉了拉,嘉慶帝往那方向使勁靠了靠,正靠在一個人的身上和一匹馬的身旁,嘉慶帝抱著馬鞍,頓感身體穩固了些,在馬的身邊避一避風,也能睜開眼睛,見眼前並不是一匹馬,而是四匹靠在一起。再看身旁的人,只有一個小太監,仍然緊緊地拉著他,另一隻手則緊緊地攥著馬的韁繩。馬兒似通靈性,靠在一起,紋絲不動。

過了半個時辰,狂風漸漸停息,可是隨後卻是傾盆的暴雨。皇子皇孫們已找到了嘉慶帝,喊侍衛把皇上扶上馬,向行宮趕去。

傘蓋等一切東西都被捲走,嘉慶帝在雨中淋著,一會兒渾身濕透,他眯著眼,看著前方,扯天扯地儘是雨簾,看不了五步遠。嘉慶帝問道:「還有多遠?」

綿寧道:「還有半里地。」

嘉慶帝鬆了口氣,可就在此時,胯下的馬突然前蹄一跪,嘉慶帝差點從馬上栽下來,要不是有一隻小手扶著他的話。他看了看扶他的人,仍是在大風中拉他的小太監,他正左手執著韁繩,右手扶著皇上,在泥濘的路上跋涉著。

終於到了行宮,綿寧、綿愷從馬上跳下來扶皇上進宮,洗了熱水澡,很快換了衣服。熱羹端上來,喝過後,皇上出了些汗,綿寧道:「父皇歇息一下吧。」

嘉慶帝道:「沒事兒——把侍衛們都叫來。」

侍衛們站在廳里,嘉慶帝看了他們許久,發怒道:「你們平時在宮中無所事事,只知領受俸祿,遇到大事時,就不見你們的影兒了。更可恨的是你們連馬匹也沒檢驗好,朕差點兒從馬上栽下來——你們天良何在!你們都是滿州貴胄,數代享皇家厚恩,卻不思為皇上出力,連大風大雨中都不見了你們的影兒。如果是在千軍萬馬的亂戰中,那你們還不把朕給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斥責以後,嘉慶帝罰他們一月薪俸。眾侍衛退出後,嘉慶帝道:「把那個小太監找來。」

「哪個小太監?」

近侍道。

「就是為朕牽馬的那個。」

綿寧道:「還能有幾個小太監,把他叫來!」

近傳出去,不一會兒,小太監來到,站在嘉慶帝面前。嘉慶帝見他行走時如風擺柳枝,靜立時如婷婷靶荷;二眉細細,彎進兩鬢,目光閃動,滿含春水;面白如玉,吹彈得破,兩瓣紅唇,如榴花綻芳。嘉慶帝不由想起那隻手,那隻在風雨中握著他的涼涼滑膩的小手,此時定眼看去,手指修長,溫溫潤潤,幾近透明,白白皙皙,如同剝皮的蔥根。嘉慶帝從來也沒有見過這般俊俏的太監,不由得楞了一會神。

嘉慶帝問小太監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才叫安福。」

嘉慶帝一怔,此人莫不是福安再生,想一想福安去世已經十四年了,於是問道:「你多大了?」

「奴才十四歲。」

嘉慶帝心裡一緊,許久,才道:「你到宮中多時了?」

「奴才八歲入宮,初時在南府習曲學樂練舞。到皇上宮中,才剛一個月。」

嘉慶想,福安初到宮中時,也是在南府,後來又到五台山學武功,武功練成後,下山成為皇考乾隆帝的內侍,跟隨乾隆幾十年。福安對皇上忠心耿耿,體貼入微,對我也處處維護,時時關心。後來雖有一個太監鄂羅哩為我內侍,可那是個拍馬諂媚之徒,並不像福安一樣誠懇由衷地護衛、侍奉、關心父皇和我。雖然福安並沒有在我的宮中真正的服侍我,可我卻時時能體會到福安那顆滾燙的愛心。如今,這個安福站在面前,他要是能像福安一樣該多好啊——不只是名字很像,或者是相同。

想到這裡,嘉慶帝道:「你今後就隨在朕的左右,做朕的內侍好了。」

安福忙跪倒於地道:「謝主龍恩,願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嘉慶帝到了行宮以後,一連數日大雨總是不停。第五天,奏報稱永定河在京郊決口,宛平、大興兩縣數百村莊被淹,百姓失蹤上百人,又有數萬人無家可歸,正擁向京都。

用不著考察印證,嘉慶帝站在行宮高處往四處望去,田野一片汪洋,低洼地方只見樹梢,有幾個村莊已沒了蹤影。嘉慶帝急令京城妥善安置災民,令大興、宛平兩縣悉府庫以賑濟,勿使民流離失所。

嘉慶帝又命啟蹕,赴避暑山莊,仍念念不忘木蘭秋林,可是哪裡還能找到路徑。

又過了一天,災情奏報如雪片一樣飛來:直隸京畿及河南地方暴雨不斷,黃河水驟漲二丈有餘。還沒到第二天,奏報又到:

黃河於儀封、關陽決口!

黃河於開封符祥決口!

黃河於武陟馬營壩北岸決口,水淹原武、陽民、輝縣、延津、封丘、張秋學縣!

黃河於……

黃河於七八處同時決口,實為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此時木蘭秋彌的興緻已蕩然無存,皇上即命取消今年的木蘭秋彌,啟蹕回京,於是車駕又急匆匆地往回趕去。

一路之上,嘉慶帝見災民成群結隊,遂憂心如焚。每年河工支付的費用如此驚人,可是如今起到什麼作用?——到處決口,這就是多年來治河的結果。親政至嘉慶十年,南河工程,除正常修理工程費用380萬兩外,另外搶險疏導等工程費用用去2700萬兩;自嘉慶十一年至二十一年,除歲修工程正常費用1250萬兩外,另外工程用至400萬兩。

國家花了這麼些銀子,銀子哪裡去了?治河的成效在哪裡呀?如果不治呢?——今後不治河了,隨它去罷!

嘉慶帝的鑾駕繼續往前走著,將近京城,掀開車簾望去,村村被淹,人人流離。僅永定河決口就受損如此,那黃河決口帶來的會是什麼樣的災難啊!

一個君主難道能對水深火熱中的百姓置之不理嗎?

嘉慶帝剛到北京,一入城門,見城內各處都擠滿了災民,上百個一群,幾十個一堆,處處都是嘆息聲、哭喊聲、哀嚎聲。如不儘快妥善解決災民問題,豈不是又要生亂!嘉慶帝剛到宮中,馬上諭令開倉放糧,並要各處官吏及九門兵了幫助災民,同時又告誡各地,勿使瘟役和其他疾病流行。

治河,還必須治河呀!不然,則國將不國。

可是,黃河七八處決口,如何治法?派誰去治?嘉慶又憂愁起來,幾十年來河督換了多少個,可是又有哪個把河治好了?現在河督陳鳳翔如何?——要麼召來老臣吳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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