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莫道天高皇帝遠 第二節

武子穆一出來,就見董誥花白的鬍子上汗水淋漓,連忙上前,拱手道:「董老相國,一路辛苦了。」

董誥見是武子穆,急忙問道:「萬歲龍體可好?聽剛才侍衛們說,一路上有些險情。」

武子穆笑道:「董相國,那是他們沒說清,快進去吧。剛才我已叫店主搬出幾塊冰來,分發到萬歲、皇后那裡,這令屋內空氣降了不少。正好給董相國降溫。」

武子穆這幾句,說得十分得體,董誥聽了十分舒服,便拉著武子穆的手道:「到底是皇上的貼身侍衛,說起話來也有些味道。走——」

武子穆趕緊一擺手道:「董大人快進吧!」

董誥邊走邊說道:「子穆,你派幾個人前往路上等候,說不定其他大臣不一會也會陸續趕到,都是從山莊那退回來,萬歲走得急,竟把這班臣僚們拋在後面了。」

說著,一挑門帘,伴同一股熱浪進屋覲見嘉慶帝了。

屋裡的嘉慶帝端坐在青竹蔑編製的藤椅中,已有兩名宮女和幾位太監輪流地替嘉慶帝搧扇,兩位宮女是香汗淋漓,嬌喘微微,面色赤紅,鬢髮散發,知道她們是在皇帝面前盡心賣力。揮動的手臂連帶著腰枝不停地扭動。說實在的,嘉慶帝的心裡著實一陣痒痒,礙於有人在眼前,不便下手罷了。揮出一陣香風艷雨之後,嘉慶愛憐地說:「回房侍候皇后去吧。」

宮女相視一眼趕緊理了理散亂的雲裳,提裙據匆匆地向樓上走去。

實際上,董誥進來後,感到這屋裡太涼爽了。一見嘉慶帝急忙上前跪倒問安:「萬歲爺一路酷暑,受驚了,受累了。」

嘉慶望著眼前這位老臣心中不免一陣心酸,這位正直能言,敢於斗邪,又在自己身處危境之中忠心耿耿的巨子如今已是花白頭髮了,可這大熱的天還要伴朕侍駕,應該讓他致仕還家頤養天年了。可不能讓他們在朕的身邊一個個老去……正地愣神之際,董誥問道:「皇上為何急急趕回北京?連皇子們還沒得到音訊呢?」

嘉慶帝說道:「起來吧,起來。」

張明東立刻給董誥端上一碗綠豆湯,董誥接過先喝了幾口放到八仙桌子,挪了挪凳子,一副欲坐還怕的樣子。嘉慶帝笑著點點頭,說著:「坐吧,這又不是在宮殿里,君臣何必如此拘禮?再說,除了內廷的人外,誰也不認識朕究竟是哪方高人哪?」

說著呷了一口冰鎮的西瓜汁,繼續說道:「事出突然,原想先告知你們這班大臣,可沒有一個在身邊的。以後,但凡朕外出巡視,看來是不能離開朕左右的。要不然,朕一時心中還真的沒有主張呢。」

董誥歉然地說道:「萬歲,還是做臣子的設想不到。臣記得,去年十二月,欽差百齡奏稱,減壩合攏,賞河道總督陳鳳翔有差;三月份,百齡又稱,李家樓大壩合龍、河歸故道,按理也就完成皇上的旨意,可是剛過才幾個月,禮壩就倒塌了。事必有因啊。」

一席話說得嘉慶慶頻頻點頭稱是:「朕也這麼考慮,好歹幾天工夫就可回京了,到時再做些處理,看來沒有鐵的手腕是難以制住這個天大的漏口子。」

正說間,卻聽店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拍門聲。

武子穆早就按刀跟在一個店夥計的後面,神色莊重的靜觀事態。那個夥計急忙奔過去,先用身子抵住門框,透過門縫兒打量著外面的來人說道:「對不起,小店已經客滿,請您老到鎮上別的的店去住吧,那邊陳家老店條件也不錯,還有很多空房子。適才,我們就是去那兒取得冰塊,消暑設施也多得很。」

這話剛完,就聽門外一個中年男子帶著嘶啞的聲音高聲斥道:「少羅嗦!我們南來北往哪次不是在此駐宿,誤了秀林將軍的大事,定叫你這個百年老店開不成。」

說著一擠身子,耳聽得門拴「咔嚓」一聲。店夥計一個踉蹌往後跌去,虧得武子穆眼明手快,一手抵住店小二的腰際,另一隻手已照著來人,唰地一巴撐拍過去。那人「哎喲」一聲,嘴裡頓時不乾不淨起來:「媽里巴子,老子走南闖北,沒見過你這樣的客棧,還有拒客千里之外的。老子先前來回幾回,不就相中你家店裡有個清池,景色尚可。你小子……」

剛想再罵幾句,武子穆一把拉過店小二,另一隻手刮著風聲又打將出去。身影晃動之間,已經堵住店門。正眯著眼,望著那位跌坐在台階下的中年男子。

一襲府綢的長袍、扎著個暗綠色的絲絛帶,足蹬月牙型的小口軟底布鞋,由於太熱,臉上冒著紅油油的光來,一看便知是一位頗有家資的富商。那富商滾在地上,雙手捂住半個青腫的臉龐,雲里霧裡一般,一時尚明白不過來。遲疑地從地上爬起,心道:今天遇到主兒了。幾位跟班連忙扶起他。在店門邊的一棵古槐樹就坐,渾身躁熱難奈,看到只不過是位尋常武士按刀倚在門邊,心裡憤恨不已。拿眼向旁邊的一位家人使個神色,那家人心領神會地飛身而去。這邊,他蹺著二郎腿,冷冷地與武子穆對視著,終究拗不過武子穆一雙銳利的眼睛,便若無其事地搓了幾下臉上的油汗,感到嘴裡有股腥味,張嘴哇地一口,一大口濃濃的血淤吐出來,差點濺到武子穆的身上。僅一會功夫,那塊艷紅的血淤變成了黑色。

武子穆一揮手,幾位緊身束衣的兵丁已經圍過去,店小二忙攔阻道:「這位官人,此人不便於應對。你們適才打了他,小的已是後悔莫及,再要折磨他,小的就怕……」

武子穆冷冷地說道:「你怕什麼?怕他挾憤報復不成?」

心想,此人若按驚動聖駕罪論處,怕是早沒命了。

「官人,」店夥計一扯武子穆的衣袖,低聲說道,「放他一馬吧。」

又心下遲疑道:「你們不知,這位是此鎮上的有名的富戶,名喚高扒道。倒不怕他富得冒油,他可是前吉林將軍的小舅子。」

武子穆眉頭一皺道:「哪個吉林將軍?」

店小二說道:「官人看來不知此事,眼前這位主兒早年做過鹽商,自從他的小妹嫁給了吉林將軍秀林做了四房小妾,地位跟著扶搖直上,做了這一帶的鹽商總會會長。雖說名鹽商,實際上,什麼也干,只要經他手的生意沒有不賺個十之六七成的,就連我們這些客棧也是他常住的地方,每每從外地回來,必把家眷以及有時是從外面帶來的女子來到本店小住幾日,始亂終棄。我們幾個夥計好幾次見到那些被遭塌過的女子衣衫不整地匆匆離去,情景甚是悲涼。」

店夥計嘮叨完這段話,眼睛骨碌地轉了好幾圈,見那富商坐在樹蔭下面吹鬍子瞪眼地瞅著自己,便緘口不語。

武子穆只是去年才從禁軍比武中一舉成名,遂升為內廷侍衛,他哪裡知道有吉林將軍這回事?但他何等精明,對這樣一位面目不清而又如此霸道的人也不敢小視,不禁起了三分警覺,剛才來路上經過獸患,這又要來了匪患不成?想到這,轉身進屋稟告嘉慶帝去了。

嘉慶與董誥談論了一會兒,便上了睏意,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董誥見狀,忙躬身辭退,說道:「皇上一路上走得太急了,反正事已發生,不必往心裡去,待到京師後再做論處不遲。老臣這就告退,還望聖上龍體安康。」

嘉慶帝道:「你也須注意才是,就這樣,各自休息吧。」

說著起身,拾著木梯,上了二樓客房。這裡有四間內室,裡面全是木製的板塊與厚實的牆壁間隔著,既能抗寒又能防熱。因為是內屋修建而成,所以夏日的熱風一般裹挾不進來。靠北的窗戶上一襲掛著湖藍色的紡綢窗帘,一踏進去,一種寧靜致遠的感覺便無意中滋生出來。靠屋角置放著大冰塊,離得不遠便感到腳下有股寒意。嘉慶心裡暗嘆,想不到這兒的設施也不差。

嘉慶在張明東的引導下,走進三間一連的大套房子。皇后及幾位嬪妃業已妝洗完畢,正圍坐在一起慢慢地啜飲著冰鎮的綠豆湯。嘉慶也很疑惑,雖說這裡地處偏僻,可老北京的風物特產倒是常見,不禁有些納悶。皇后鈕祜祿氏正端莊地坐著,一頭風釵搖搖欲墜。高高挽起的頂髻也插著碧玉銀簪,在眾多的嬪妃中確有仁惠之風。一位妃子說道:「這一路上,又熱又渴,可遭罪了。」

皇后斥道:「你胡說些什麼,如妃,皇上日夜操勞,寢食不安,還能承受得了,我們坐在輦轎上一路上晃晃悠悠,盡賞沿途風光,豈有乏體之理?」

眾妃一齊說道:「皇后說的是。」

皇后又道:「如妃怕是有喜了吧。」

如妃滿臉通紅啐道:「皇后不要取笑我了,或許是因為我想愛女了。」

這麼一說,眾位嬪妃才又沒什麼話說。因為如妃所生的皇九女固倫公主是皇帝的最後一個女兒,皇帝視為掌上明珠,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嘉慶帝立在門口,突然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眼睛一亮,撩起布簾側身進了第一間房間。果見,梅香半躺半倚地斜靠木床上鋪就紫墨色的被巾上睡著了。嘉慶帝懾手懾腳替梅香輕輕地蓋好被巾。梅香在睡夢中翻了一個身子,差點掉下床來,心中打個警顫,睜開睡眼,一看嘉慶帝正站在自己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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