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莫道天高皇帝遠 第一節

巨壩陡崩,洪魔肆虐,百姓盡為魚鼈。八百里告急文書直呈避暑山莊煙波致支殿,可誰也不敢驚動龍榻上那位大清天子。要知道,皇上近來脾氣可是不大好呢……區區知府,竟然斗膽與萬乘之尊的皇上爭起了床榻。

嘉慶震怒了,狗官在朕面前尚敢如此作威作福,普通百姓還有什麼活路嗎……

初夏之夜,夜幕籠罩著承德避暑山莊。雲翳遮掩,一彎缺月在沉沉的雲海中穿行,那淡淡的月光,時而隱匿、時而朦朧,把昏暗的光輝,輕輕地地投灑在承德避暑山莊的「煙波致爽」殿上,魚鱗般的瓦頂反射清幽幽的光暈。

「煙波致爽」殿,建於康熙五十年,有著「四周秀嶺,十里平湖,致有爽氣」,所以康熙題其額匾日為「煙波致爽」。殿面闊七間,青磚素瓦,門窗廊柱均不彩不繪,保持原來木質本色,配以殿前蒼翠的古松,色調和諧,淡雅宜人,渾然一體。

「煙波致爽」殿有明間三間,完全是在每逢節慶、假日之時,皇帝接受后妃宮眷朝賀和幼年皇子晨昏定省之所。東邊的梢間有兩間闊居,是皇帝理政之暇與后妃們閑談之處,西梢間兩間,外一間為仙樓。是皇帝每日早晨拜佛燒香的地方。

靠西邊的那間,又稱西暖閣,門口掛著乾隆爺的御筆「抑齋」匾額,這是皇帝的寢居之所。迎門西牆下,擺設有紫檀條案一張,上面陳設著瓷瓶、玉山子及御制詩文。南面臨床,有矮床一鋪,面向西沒有黃緞繡花團龍御座。描花金漆小炕桌上,擺著文房四寶。北面罩內設龍床一張,上面垂掛著天青色的慢帳,床上鋪著明黃色的床單,床上疊放著幾床綾被,發出柔和而光閃閃的亮光。

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在前廊里響起,就聽幾個人在七嘴八舌地說著話。「快,這是京師轉來八百里急文,一刻不能耽擱。」

「那也不行,萬歲爺有旨,不能深夜稟報軍情。再說,萬歲爺與幾位皇子白天騎馬,勞累了一天,現在恐怕早就睡了。」

「煩勞公公了,軍情似火,一定要呈送上去。」

「哎,不是跟你說了,你還是回驛館休息,天塌下來,有大家頂著。」

「這,這……,我拿不到聖旨如何回去向我家總督交代?」

「哎,我說你別走了,再踏前一步就是禁地了。」

順著聲望去,月光下,在煙波致爽殿前,兩個人在你一言,我一語的辯著。就著清涼如水的月光,朦朧中似能辨出,攔住大門的那位正是當值太監張明東,見他一條腿前叉著,另一條半屈在廊前的台階上。另一位,從裝束上看,是一位四品級的旗牌官,不遠的幾位親兵也癱坐在地上或斜著身子依在古樹旁,看得出,他們是累壞了,連戰馬的鼻孔還喘著粗氣。

「張千總,我們累死累活地奔波,何必呢?還是先回去休息一夜,等第二天再來稟報不遲。」

一位親兵對獃獃站在廊前的將軍說。那個叫做張千總的將軍雖然滿面焦急,卻也無計可施。沒奈何只得轉回身。走了幾步,又回來對張明東說道:「麻煩公公明晨把這急報告知萬歲爺。」

卻聽不到任何聲響,沒走多遠,一聲重重的關門聲,從後面傳來,張千總長嘆一聲,與幾位親兵邁著沉重的步履,並轡走向避暑山莊設置的驛館。

這位張千總心情快快地回到驛館,卸去外罩的鎧甲,親兵又端來熱水、洗過之後,便倒頭睡下。可他如何能睡得安穩,心道,萬歲爺居然還有這些規矩,他被蒙在鼓裡,哪裡知道外面的事情。都督大人再急也是沒用的。溫大人來時交待我,要是討不回聖旨就立刻回去。好做另外安排,看來明天又得奔波,不一會就在迷迷糊糊中睡著了。此時,是夜月當頭、長空如洗、靜謐的山莊偶而有一兩聲夜鳥的驚叫聲劃破林間的霧雹……

半個時辰過後,張千總彷彿從惡夢中驚醒似地忽地一聲坐起來。額角的汗珠順著面頰就滾落下來,他想不透,自己一行幾百里地的緊趕急趕,竟連個皇帝的口音也沒有。在他的眼前,彷彿閃現出那一幕幕慘絕人寰的場景……

滾滾的洪水用、排天大浪,山呼海嘯般地直衝向禮壩,禮壩的堤堰似乎在搖晃、在顫動,上面的天空烏雲密布,閃雷鳴,豆大的雨滴又密又急,濺起的泥漿一尺多高。壩上的兩座小茅房裡已人滿為患,個個面部表情嚴峻,雖說是七月流火的天氣,可這連續半月有餘的天氣,也使氣溫陡地變寒,個個嘴唇發紫,不停地哆嗦不已。透過竹簾望著有如夜色般的外面,一片迷濛。空氣中擠滿了水霧。張千總立在堤邊,只能聽見浪頭拍擊的聲音。他渾身濕透,抹了一把臉上的積水,才勉強睜開眼。他朝那茅屋走去。淤泥把他的雙腿粘得像灌滿鉛塊的竹筒,吃力、艱難,在千軍萬馬的奔騰呼嘯中,他警覺地意識到腳下的堤壩在顫抖。

雖說為一下級軍官,他也能想像得出,一旦禮壩轟然倒蹋,在它下游的萬畝良田就要毀於一旦;這也不說,還有數萬生靈又要顛沛流離,沿街討乞,流民大增。萬畝良田荒蕪不收,數萬生靈橫遭水禍。他幾乎不敢想下去,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地跑向小茅屋。風雨交加的惡劣天氣何時才是個頭呢?沉雷一樣的河濤又一次隱隱傳來。

此時的嘉慶帝正摟著梅香捲縮在綾纙錦被裡相擁而眠。嘉慶帝望著這位天上掉下的美人,心旌搖蕩,聽著梅香均勻的呼吸,嘉慶禁不住用手輕輕地捏著她的靈巧的鼻子。心道:總不過二十歲的女子,真是人生的妙齡階段。上天何以惠顧於我,把她送到我的鼻子底下。漆黑油亮的一頭濃髮挽著髻兒,鬢如刀裁,膚似凝脂,彎月眉,一雙丹鳳眼似閉非閉地合著,秀美的鼻子下一張不大的櫻桃小嘴含嗔帶笑似的抿著。此時,但見梅香紅暈滿面,嬌喘微微,兩個酒窩時隱時現,真是霧籠芍藥、雨潤海棠。

風從雕花窗欞吹進來,吹得高懸的燈籠左右搖晃。陣陣更夫的鑼聲在寂靜的莊園上空陵地響起。夜已經很深了。

嘉慶此時的「木蘭秋彌」正是十七年的七月。至於說到「木蘭秋彌」。那是從康熙二十年之後才形成的制度。也是一種大典。所謂「木蘭」原系滿語的發音,意思為「哨鹿」,一般是在每年的七、八月間進行。故稱「秋彌」。為了行圍還專門設置了木蘭圍場,它位於承德府北四百里,在內蒙古烏達盟、卓索圖盟、錫林郭勒盟和察哈爾東四旗的接壤處。

這裡林木蔥鬱,水草茂盛,是大批野獸聚集生息的好去處。圍場的範圍相當大,東西、南北相距約三百里,其間又根據不同的地形和獸類分布,分為六七十個小型圍區,每次行圍若干區。其實,雄才大略的康熙帝之所以決定每年秋天舉行木蘭行圍,並非為了尋獵娛樂,而是有著重大的政治、軍事意義。一是通過行圍,使八旗子弟上上下下既習騎射,又習勞苦,用以保持滿族傳統的驍勇善戰和純樸刻苦的本色,抵禦嬌奢怠情頹靡等惡習的侵蝕。做到安不忘危、常備不懈。二是木蘭圍場之所以選定在內蒙,並不是因為那兒地形好、獸類多,主要是加強滿蒙關係,實施對漠南、漠北、漠西蒙古三大部的管理。為了便於木蘭秋彌,康熙還從四十一年開始,在北京至圍場的沿途設置了許多行宮,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熱河行宮,又稱為避暑山莊。

說起來,自嘉慶登基以來,總共行圍的次數比起他的祖先來實在寥寥可數。究其原因,確是因為「教事」緊張。他也顧不上木蘭秋彌。直到嘉慶七年,形勢略有好轉。才舉行第一次秋彌大典。為此,嘉慶還專門發布一道上諭,作了一番解釋:「秋彌大典,為我朝家法相傳,所以肆武習勞、懷柔藩部者,意義深遠。……我皇考臨御六十餘年,於木蘭行圍之先,駐蹕避暑山莊,歲以為常……朕繼承大統,不敢稍自暇逸,特於今秋,舉行秋彌,實本繼承之志,若以山莊為從事遊覽,則京師官館池篽,豈不較此間更為清適,而必跋涉道途,沖履混淖,遠臨駐蹕乎?!」

意思是,我來避暑山莊並非遊玩,並非為了換個口味,而是遵祖制。

禮壩清水下泄的事到底讓嘉慶帝知道了。勃然震怒的嘉慶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他抓起硃筆唰唰地伏案急就一章,上寫道:「陳鳳翔怠玩乖舛,貽誤全河大局,殊堪痛恨,即使革去一切職務也不能消朕心頭之怨恨。若即將陳鳳翔在禮壩工地戴枷示眾兩月。如禮壩剋期堵合,再移往他處,期限不滿不得離開工地,限滿疏枷,發往烏魯木齊效力贖罪。特旨下到各部,並匯知總河大員,以後凡有貽誤,還要如此重懲,庶怵目警心,群知炯戒。」

嘉慶帝一氣寫完,在東閣房內來回踱著,急躁不安。此時,天剛剛有些亮,白色的綢袍在來回擺動,嗞嗞的磨擦聲一陣急似一陣。仲夏黎明的寒氣也未能褪去嘉慶帝臉上的汗珠。他想到,溫承惠這次算是盡了一點綿薄之力,還沒有辜負朕對他的一片信任,可是,可是……百齡的奏摺為什麼遲遲不來呢?

想當初減壩合龍,下游諸工完竣,有你百齡的奏摺,李家樓大工合龍,河歸故道,也有你百齡;可是,禮壩下泄,一片汪洋之中的民眾掙扎於死亡的波滔中,倒沒有你的奏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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