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似曾相識小梅香 第一節

嘉慶把皇后的玉臂輕輕送回被中,起身踱出寢殿。月光如水,灑落禁苑,夜風徐來,輕拂羅裳。剛與皇后共度良宵的嘉慶,此刻又急切地盼望著那可人的小梅香……那女子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民婦不知聖駕到此,萬望恕罪。」

嘉慶卻微微一笑,龍睛放光,別有一番意味……

春天裡有一種景象與秋季很是相仿,那就是,每當暮春時節便總有落英繽紛,就似寒秋中殘枝敗葉的下場,一陣猶帶寒意的春風吹落片片綠葉紅花。顯然,這些春日裡灑落的大都是鮮艷絢麗的色彩,它要比秋季的枯黃腐朽的老樹殘葉的摧折更讓人生出一腔憐惜和傷感,好像人世間白髮人送黑髮人。

這一天,嘉慶帝用過晚膳,天色漸漸陰了下來。濃雲壓得低低的,天地間一片昏暗,一陣陣疾風吹得紫禁城裡的高大梧桐樹、紫槐、雲楊搖晃不停。眼見一場大雨就要來臨。嘉慶帝端坐在御案前,值日太監小心翼翼地掌上宮燈,備好筆墨。一大摞奏摺又像往日一樣擺放在嘉慶帝案上。他習慣地拿起筆,蘸了蘸尚散發著墨香的濃汁,隨手翻起一個奏摺。嘉慶帝讀著讀著,臉上的表情嚴肅起來,眉頭皺起。心道,南河工程已由戶部拔了二千四百萬兩,還是舊工未竣,新工未開,好個溫承惠,獅子大張口,還要數百萬才能如期完工,這些錢都花到哪裡去了?越想越氣,「啪」地一擲筆,站起身,踱到窗前,心裡難捺一陣激動。

此時,天已漸黑,外面下起雨來,一陣兒大,一陣兒小,把個梧桐葉,芭蕉葉,打得劈劈拍拍地亂響,一股賊風尖溜溜寒嗖嗖地襲來,吹得窗扇幾開幾合,把窗帘兒撩起老高。嘉慶帝心中莫名地產生一陣寂寞。當值太監站在門檻邊,見嘉慶帝神色不對,正待過去關窗戶時,嘉慶帝一手示意道:「朕這兒不要你管,你前去坤寧宮,看看皇后和皇子到現在都幹什麼?說朕馬上就過去。」

當值太監躬身答道:「扎,萬歲爺,奴才這就過去。」

說著,一轉身,邁步出了宮門。

不知什麼時候,外邊的風停了,雨一個勁地往下流,檐前滴水落在青磚上,嘀嗒嘀嗒響個不停。嘉慶帝望著案上堆起的各地奏章,又坐到案前。飄入房間的雨絲扯不斷、理還亂。屋裡有一些寒意。嘉慶帝原本昏脹的思緒稍稍定了定,他暗想,自己近日來的情緒為何不高?按理說,眼下也是太平盛世,福建洋盜已徹底剿滅,可以說,搖擺的時事就像自鳴鐘該停一停,可總有些不順心,感到心裡鬱悶得很。嘉慶帝嘆了一口長氣,找出一份奏摺,定眼一瞧,原是兩江總督勒保的奏文,只見上面寫道:「啟奏萬歲爺,臣奉旨在東海黃海一帶擬初試海運,經過實地勘行,海運之策不可實行,其理由有十二條:一是,海運所需的船隻應當高大堅實,而目前的船隻尚達不到要求。二,海運離陸地甚遠,雖有可以經過的航線,但沿途所需補給難以辦到。三是海運的日期不定,豈可因為它而耽延物資的流通。四,雖說海上大的洋盜已經滅跡,但據查,仍有不少的小股賊盜出人海上,又不能撥專師來護,其海運的安全性大打折扣……」

嘉慶帝看著,暗道:這麼一來,海運斷不可行了。唉,朝中這班老臣今天這麼一個主意,明日那個主張,弄得朕兩耳閉塞,竟也拿不了主張,看來還是要把他們都派出去辦差才是。想到這,提起御筆在奏章上寫道:「勒保以一武將,東征西討,滅白蓮教匪,擒王三槐賊頭,功不可沒。今一文職相授,所辦之事,甚合朕意,前因隱匿揚名帖一事而奪其武英殿大學士一職,復援之。工部尚書一職擬不奪去,仍留總督任。」

嘉慶帝略一沉吟,又接著寫道:「勒保所議不可行海運之事甚合朕意,傳諭軍機處,上書房大學士處,海運之事斷不可行,嗣後海運毋庸再議。」

嘉慶帝寫完看完,似有不滿意之處,又從案上鋪出一張宣紙,揀其要言,復理順句意,最後又添上:海運既不可行,萬望各地河工官員加緊水冶,以確保漕運暢通,以解朕憂。嘉慶帝取出金燦燦的御印,在硃砂印泥中接了一下,復又重重地按到那張綿白光潔、柔和的宣紙上,長出了一口氣。他站起身,在屋裡踱了幾趟來回,就聽外面有聲叫道:「皇上還在披閱公文呢!」

嘉慶帝一聽,心裡驚訝,憑感覺,他知道是皇后鈕枯祿氏來了。果不其然,當值太監不一會就跪稟道:「萬歲爺,皇后來接您來了。」

望著嘉慶帝日漸清瘦的面容,皇后心裡不禁一番愧疚。原來,當洋盜頭目蔡牽被擊斃時,本著斬惡務盡的理兒,前方將帥就把蔡牽的家屬美眷一齊捉到,因為是要犯,不敢擅自發落,便統統解送京師。當初,嘉慶帝也因往年御審了幾次王三槐,得著了許多真實情況,這回想也如此,所以對於蔡牽家屬,也慎重其事的專門下了一道手諭,要親自審訊。那日,嘉慶帝駕臨瀛台,就由許多禁衛將領將蔡牽家屬押到台前。嘉慶帝向人堆里一望,只見三四個男子,七八個婦人,便把蔡牽的兄弟和兒子提出,審訊了幾句,也不得什麼要領。望著幾張稚氣未脫的臉龐,嘉慶暗恨不已,同時也生出幾分憐憫,恨的是蔡牽一事耗費國資幾千萬兩,還搭上了忠勇義士李長庚,便沒問幾句就對大學士董誥低語幾句,可憐蔡牽的幾個兒子俱都凌遲處死。拿眼一瞧婦人當中,卻有一絕色女子,看她年紀不過二十齣頭,脂玉色的皮膚,桃花色的嘴唇,襯著一口烏金色的牙齒,嘉慶帝也就起愛惜之心。因為,美人對於嘉慶帝來說也看得多,似這樣奇異的女子著實少見。就這麼著,嘉慶帝將她暗暗地留在宮中。皇后得知時,心中自然不悅,個中原委,自是不待細明,便下了一道懿旨,賜其自盡。當然,這事對嘉慶帝很有觸動,待自己知道時,已是香消玉殞,心中極其痛悼。從此有好一陣時辰心中悶悶不樂,但時日一長,也就漸漸淡忘了,可是在皇后看來,卻深愧做事過於鹵莽,加上嘉慶借口忙於政務,好久不來坤寧宮,所以,今日當太監去傳說萬歲爺要去休息時,便顧不風急雨大親自來接嘉慶爺。

夜已將深,天黑得像墨染一樣,有一陣陣閃電在雲縫中跳動著,偶而劃破漆黑的夜空。涼颯颯的風橫吹過來,樹枝便一陣颯颯聲響。乾清殿里卻是燈火通明,燭光閃閃。嘉慶帝望著皇后一言不發,立在窗前。閃電時而像燔螭虯枝,時則如金蛇行空,陡地從雲縫中竄出來,將陰森森的空曠的大殿照得一片慘白,又是一陣嘩嘩的雨聲和呼呼的風聲交織在一起,在嘉慶帝看來,彷彿宇宙間什麼都不存在了。透過檐前搖晃的燈籠,只見一排衛士一動不動地站在雨地里。

皇后盯著嘉慶帝好幾次欲言又止,示意太監關閉門窗,都被皇上攔阻,終於忍不住,上前一步,幽幽地說道:「皇上,夜已深了,皇上再勤政愛民,心繫天下,也要注重身子骨。要不,叫奴才們護送皇上回養心殿如何?您看,風急雨大,涼風侵體,還是回吧?」

說著親自取出一件狐裘披風為嘉慶帝披上,又幫著繫上上面綴著的白檀馬尾紐帶。嘉慶帝轉過身,卻見鈕祜碌氏上身穿著絲面的杏黃坎肩,一襲荷綠色的長裙,站在微紅的宮燈下顯得格外風姿綽約,神態俊逸,手裡擺弄著素紅紗絹,一臉安詳而溫暖地望著自己。嘉慶帝一看,不禁呆了,好一枝臨風芍藥。忙上前拉住皇后的纖纖細手說:「皇后,朕不知何故,近日總憂心忡忡,一切諸事皆不順心……」

皇后忙緊緊地握住嘉慶的手說:「皇上,我一介女子從來不過問朝政大事,再說,您也一直反對內宮傳說朝中的事,我只是要知道,皇上不應該事必躬親,過問得那麼仔細。想我大清朝何等地闊疆大,奴才以為,總不會年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縱有一些地方不是天旱就是水澇,這些都是自然現象。如果發生災情,皇上一心補救,也就是為蒼生著想了。」

嘉慶聽著皇后的一席話,不禁也頻頻點頭:「皇后說得甚是,朕也從來不信什麼天災有異兆之說,你看,你的一席話真讓朕寬慰了不少。」

說著輕輕地一攏皇后的腰身,聞著她身上的幽幽清香,心裡暗想,好些日子不與皇后同床共眠,皇后畢竟還是皇后,絲毫不見滋生任何不滿的情緒,對自己仍是一片深情。嘉慶帝多少有些感動。此刻,他真希望踱進一個悠閑的避風港,清清靜靜地躺一會,想到這便對皇后身邊的宮女說道:「叫御膳房送幾樣點心到坤寧宮。」

又轉身對皇后說:「朕今夜去你那,好好地輕鬆一下。」

皇后垂下目光,燭光在她的臉上鍍上了一層蠟紅,心裡的瞬間也是憧憬那纏綿恩愛之夜。皇后說道:「皇上說到哪去了,皇上要去哪,哪兒不是一片春風沐浴。奴婢感恩還來不及呢。這不,一聽說皇上要去,我這不是來接皇上來了嗎?」

說著便親自拿起一件風油雨水衣替嘉慶穿上。對宮女說道:「曉鳶,換個大一點的宮燈掛在轎前。」

那個叫曉鳶的宮女出去不大一會就進來稟道:「皇上,皇后,奴婢辦好了,就請皇上、皇后上轎吧。」

夜霧漸漸濃重起來了。在夜霧的籠罩下,北京城裡的各條衚衕中許多地方都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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