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聖人不出,黃河怎清? 第七節

幾年來的朝中生活證明,自己所走的路是對的,但他又不無擔憂,因為他感到嘉慶帝對處理河臣從一開始到現在都很隨便,大有「今日存,明日去;明日去,後日來」的循環往複,用人不當是直接關係工程質量環弊頻出的癥結所在。憑著直覺,徐端的命運就像頭頂上的天空逐漸加厚了雲層,變得漸漸地暗淡了。

二月的北京居然下起了小雪。沸沸揚揚的,灑滿街道、房屋、樹木。遊樂場。飄飄蕩蕩在空中飛舞著,上下亂竄。似乎只有下雪並是下一場大雪,才能掩蓋這京城的一切。把一切丑的、黑的都變得晶瑩一片,純白無比。

戴衢亨用完中午飯,心裡想,別說,今天吃的還真不錯:龍鬚菜、大口蘑、川竹筍,還有一對凍魚翅。邊吃邊誇時,倒是默默坐在一旁的戴夫人說了話:「你哪裡知道?這是萬歲爺讓張公公帶來的,聽說您還向他吹什麼『三難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倒是人家張公公給你上了一課。」

戴衢亨哈哈大笑:用手一指庭院中籟籟下落的細碎小雪說:「南朝吳均有詩曾描繪雪景:微風搖庭樹,細雨下簾隙。索空如霧轉,凝階似花積,……」

戴夫人見他張情若此,心裡地暗暗高興,道:「老爺何不多飲幾杯?藉此以禦寒?」

戴衢亨道:「現在不冷,正是細心玩賞的時候,夫人可安排廚房搞些名堂來湊湊趣兒,最好是擋寒賞雪的食品,如銀魚、紫蟹三鮮火鍋等,今日不能多喝了。」

戴夫人道:「多穿些!」

又轉身吩咐李令仁道:「把轎內的火生旺些。」

還是夫人體己啊,正沉思間,忽見阿珠帶著兩個丫頭正拖著有孕的身子踏著細碎的積雪朝書房走來。戴衢亨連忙跑出去,攙著阿珠說道:「這麼冷的天,你咋不注意休息呢?」

阿珠對身邊的兩個丫環說:「你們去吧。」

阿珠從她們手中接過一件紫絨綉袍,遞與戴衢亨道:「這個穿上吧,說來也巧,就是剛才才綉好,你穿著試試合不合身子?」

阿珠一邊說一邊拿絨袍披到戴衢亨身上。望著庭外的逐漸加大的雪,戴衢亨心裡暖烘烘的,他捧著阿珠的臉:「阿珠,真難為你了。」

深情的目光在她秀美的臉上掃來掃去,見她的鼻子上側的地已隱隱有些蝶痕,關切地問:「阿珠,你自己也要注意身子,這會兒你一張嘴要喂兩個人。」

阿珠紅著臉啐道:「奴婢怎能委曲你的種子?你放心,夫人安排得井井有條,可把我真正地養起來了。」

「別怪夫人了,」戴衢亨說道,「這些日子,是我的心緒不好,一直沒過去看你。」

說著伸手把阿珠抱在懷裡,輕輕地撫摸了一會,低低地道:「今晚,我去你那兒,想我嗎?」

阿珠點點頭道:「可只有一樣,不許你胡來,我擔心肚裡的小生命呢。」

戴衢亨放開阿珠,一邊試穿絨袍,一邊轉過身去,說道:「阿珠,我都不想脫下了。」

阿珠用手輕輕在凸起的肚子上揉著,笑道:「我又沒打算讓你脫,你的身體我還不了解?」

說完自己的臉先紅了。

戴衢亨道:「好你沒羞的,我要是刺繡做衣,給你做個比這更合身的,你信不?」

兩人相互打趣著,好不開心。對於戴衢亨來說,這一生中的兩個女人,真少一個不可。

飄雪過後,氣溫驟降,寒冷異常。但見「階鋪密絮鵝毛雪,窗綉奇花鳳尾冰。」

戴衢亨估摸時候已到,就吩咐備轎,一切就緒後,戴衢亨和阿珠並肩到了門前,相互對視一眼,便躬身走進了暖轎。「喀嚓、喀嚓」的雜亂腳步聲遠去了。

上書房前的空地上,掃地的太監正在忙碌著,從方磚鋪就的地板上掃出一條南道,濕漉漉的地面上像一塊黑布從左右迴廊的中間直趨暗紅色的大門,樹枝上已掛滿冰凌霄兒,簇擠在一起,有的竟往斷裂掉落,清脆的音響此起彼伏,一陣寒風過後,更是「嘩啦嘩啦」的聲音接連不停。一人正在仰頭凝望這雪後冰凌,冷不防被掉落的冰塊砸了臉面,引得其他人一陣鬨笑。張明東立馬從上書房的外廊里竄出來。以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不得喧嘩,眾太監這才默不做聲,低頭干自己的事了。

嘉慶帝生氣歸生氣,正經事還得辦。本想就在上書房與眾臣議事,但轉而一想,為了莊重起見,隨後傳出口諭,在乾清宮接見議事。這才有眾太監在剛剛雪飄過後就忙碌不停的場面。鑾輿路過乾清門時,嘉慶帝掀起明黃軟緞的窗帘向外張望一下,見先行抵宮的托津和初彭齡兩個人穿著簇新的紫藍色的鶴補朝褂,俯伏著身子正在叩頭,不禁含笑大聲說道:「二位欽差大臣此行一路辛苦而來,快、快,免禮了吧。」

說著,用腳輕輕一頓,令乘輿停下,在丹墀下一手挽起一個,呵呵笑道:「朕沒有料到你們回來的這麼早。你們,京城裡已是潔凈一片,銀妝素裹,有歡迎二位的意思。」

一邊說,一邊轉身對初彭齡道,「彭齡,你的手有些涼,應多穿些衣服才成啊……」

一邊沿甬道向正大光明殿緩步而行,語氣神情間都透出十二分的親熱。

越是語氣隨和,態度熱烈,二位欽差越是摸不著頭腦,只得斜視著嘉慶帝,既興奮又緊張地跟在左右。那邊,原來想湧向上書房的隨侍大臣董誥等,早就侍候在殿門口,見嘉慶帝挽著二人似乎興緻很高地走過來,忙一齊跪下,直待三人先後進殿,方起身魚貫而入,斜溜兒伏在殿口。

「萬歲有旨,列班聽朝。」

一聲執事太監的高叫,從裡面傳來,沒行多遠,就被一陣平地捲起的雪屑擋了回去。一班隨待大臣們,這才爬起來,往裡面殿走去。

嘉慶帝端起御案上的奶汁啜了一口,清了清喉嚨,對二位欽差說:「當著眾大臣的面,說說你們的經過吧。」

拿眼掃了一下殿內的大臣,咦,戴衢亨怎麼沒來?「明東。」

張明東就侍立在一旁:「奴才在!」

「你上午可去戴衢亨的府邸了嗎?」

嘉慶帝漫不經心地問。「回主子的話,奴才當然去了,奴才還在戴府品嘗了萬歲爺賜給他的上等好茶呢。」

兩個人這邊正低聲說,外面的執事官高聲通稟:「大學士戴衢亨覲見!」

「傳旨,快快進來吧。」

嘉慶帝對二位欽差打量一番,說道:「朕見你們都消瘦了些。」

托律和初彭齡趕緊叩頭。托津道:「臣等彈精竭慮是應該的。只是,臣有一言,萬歲在宮中勤政得很,叫做臣子的我們怎麼敢懈怠呢?奴才說句私心話吧,奴才早就想為這事上個奏本,奉勸萬歲爺定要做長期打算,要愛惜身子,或許奴才不知上下,但,一聽說,萬歲爺每日辦事都到夜裡二更天。奴才想,萬歲爺已不是當值壯年,已過五十壽辰的人了,不必如此日夜宵旰了。萬歲一身系著億萬百姓的安危,要多多節勞才是。」

說這話時,初彭齡把頭埋得很低,心道:像這些有明顯的奉迎的話,自己是說不出來的。

「朕何嘗不想享福?事情太多,不能不如此啊!」

嘉慶帝目光低迷一會兒,感到,果如托津所言,眼皮沉重,渾身覺得有些不自在。以後,是要注意身體了。心想,等這事一完,無論如何,也要走出宮裡,到圓明園好好地休息一陣子。想到這,嘉慶帝目光閃爍一下,抬頭望著白雪皚皚的宮院,慨然說道:「朕自繼位以來,苗事起,海事起,待一切平定下來,這年年水患,水患年年攪得朕寢食不安,安敢高枕無憂。托津所言,甚合朕意,朕以為,只有朝廷大臣各個勤政愛民,朕也就寬心了。可是,實際情況不是這樣,有的衙門表面看來相安無事,可一旦出起事來就不小,頭幾年的假印案、盜印案層出不窮,這都是各衙門沒有勤政的結果。朕想,做君的要懈怠一天,做臣的就有可能以十天來抗之;做君的要休養一個月,做臣的就以一年來抗之。如此吏風盛行,朕怎敢鬆懈呢?」

嘉慶帝頓了頓,見眾大臣們個個有些面紅,沒有誰起來反駁,愈加想多說幾句:「禮親王昭槤曾轉贈給朕幾副對聯,說是翰林院的編修、御史吳賡枚所寫,此人已於嘉慶十三過世了。其中有一副是這樣的,『有與債,盛衰之本;勤與惰,成敗之原』二語,可謂是至理名言,朕常常以此為座佑銘。朕想,這奮與憤、勤與惰直接關係大清江山開創新的事業的成敗,也關係到祖輩開創的江山的盛衰。幸好這幾年不似往年,各種大事都壓得朕喘不過氣來,現在反剩下治河了。」

嘉慶帝停頓了一下,「看看吧,自十三年以來,黃河淮河永定河就決口三十四處,河南巡撫衙門裡有淤泥一丈多厚,總共算起來,大概少說也有二十多萬百姓出外逃荒,背鄉離並……唉!」

嘉慶帝搖搖頭,沒再說下去。一抬頭,見戴衢亨正跪在外面的門檻邊沿處,忙道:「朕不是叫你進來見駕嗎?快、快……」

嘉慶帝對張明東說道:「今天,反正是議事,又不是早朝,都給他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