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聖人不出,黃河怎清? 第二節

一陣景陽鐘鳴、平日肅靜的太和殿前面的廣場上便傳來了細細的鼓樂之聲。不大一會工夫,順著潔白的玉帶拱橋向前望去,便見嘉慶皇帝乘坐著由三十六人抬的沉重的鑾輿從保和殿後邊的乾清宮內迤邐而來,悠揚的昭和古樂猛地由平緩如流水般的清新中升揚上來,御道兩旁的鼓手把手中的喇叭吹上了無際的天空,驚起無數只寄棲在宮中古樹上的鳥雀,忽啦啦振翅遠飛,又似乎受音樂的感召久久盤旋在一片紅牆明瓦之上。

嘉慶皇帝端坐的鑾輿卻顧不得那些受驚嚇的群鳥,他對那些跪立在道路兩旁的禁衛軍,以及那些在丹墀之上的群臣閣老們似乎更在意。

直至太和殿的門前,嘉慶帝方才下來,就聽當值大監張明東一聲高呼:「萬歲爺駕到!」

黑鴉鴉跪了一地的大臣們立時肅穆寂靜。

嘉慶帝下了乘輿,卻不急於過殿,在晨陽中舒展了一下身子。深深吸了兩口略帶寒意的空氣,漫步踱著,先看了看巍峨壯觀的太和殿,他注意到,那明黃的琉璃瓦片修葺一新,在陽光中煙煙生輝。高大的迴廊上,那漆著紫紅色的染汁似乎滲出水滴,光可照人。是的,經過幾個月的修飾,這裡已是煥然一新,翹首以待的靈龜、沉穩厚重的寶鼎、栩栩如生的仙鶴等殿內擺放的物件,早已燃上了特製的百合香,霧靄繞繞,品級山旁的八對象、駱駝依次肅立,紋絲不動,背上馱著的寶瓶在香霧中燦然生輝,一切都沾上了仙氣,真給人以一種紫氣蒸騰的感覺。

這樣的排場就是對嘉慶帝來說也極為少見,他一動不動,用目光掃視廣闊的大殿,開口說道:「眾位愛卿!國家三年一度的殿試今日又要開場,今日之大清,國運昌盛,海內一清,望爾等各展所學,不負朕親試的諄諄之意,倡明聖道、各展所學。國家需要的是能夠清廉正直,為政有方的勤政大員,眾位都是各省的舉人,理應各抒己見,為大清的昌隆盡出全力。以不負朕之厚望。」

一種崇高的神聖感頓時降落在每位應試的文人學士的雙肩。嘉慶帝說完,便有鴻臚寺正卿閃出班外,用金盤捧著一張攤開了的黃絹,躬身上前。嘉慶帝提起硃筆在上面寫下積鬱於胸中的一道題目:治河。

眾人循禮退下之時,嘉慶帝方坐在龍椅上,望著那些參加殿試的人們帶著激動的心情,不禁感慨,這些熟讀詩書的飽學之士,真正有幾位勘稱國家棟樑?招手叫過董誥,說道:「董老愛卿,朕一直想找個能夠勝任的河道總督,不知在這班人中可能冒出來?」

董誥答道:「聖恩被澤百姓,上天也會降出人才。以臣之見,能精通治河要義的人當不在少數。」

「嗯,」嘉慶稍稍舒展一下眉頭,繼續說,「朕每次外巡,都見不少田園荒蕪,似乎沒有人安心耕作,戶部又呈奏章,謂流民太多,這固然有好佞之人不知體恤百姓、造福一方之故,想必還有在河流兩旁的百姓年年俱遭水遭之故。朕對此日夜擔憂。」

董誥面露難色,想了一會才說道:「萬歲,臣有一言,那就是,河道總督一職不可再三更換,那樣必無成見,終不可成就一事,徒費工時錢財。」

說著拿眼偷偷地掃了一下嘉慶帝,不再言語。嘉慶沉吟地說道:「這、這也正是朕的心病。」

起身離了龍座,隨口對張明東吩咐道:「昨日傳旨叫戴衢亨進見,不知來了沒有?」

張明東趕緊回話:「戴大人正在乾清門外候旨呢。」

「叫上來吧,朕在上書房處見他。」

說罷,一轉身徑自往後殿走去,張明東一揮手,三十六人抬舉著的鑾輿急急地奔過來。嘉慶帝一擺手道:「眾位愛卿,在此把好關口,吏部侍郎戴均元也到上書房。」

嘉慶帝踱著方步,在宮內的御道上不緊不慢地走著。太陽已爬上半空,一碧如洗的藍天里,到處都閃耀著刺目的白光。陣陣寒意竟不因為有日光的烘曬而顯得熱了許多,散發的仍然是透骨的冰涼。

戴衢亨著實嚇了一跳,在清晨醒過時,天已大亮,當阿珠端著熱氣騰騰的洗臉水進來,笑吟吟地說道:「老爺今日可沒有起早啊。」

戴衢亨「呼」地坐起身來,佯裝慍色,道:「阿珠,怎麼不叫我一聲,今天是殿試的大日子。昨天,皇上還讓自備奏章,準備應召呢。你呀,你……」

阿珠有些摸不著頭腦,捧著一杯熱奶,小心地問道:「你昨夜又沒吩咐?叫奴婢……」

「是我的錯,」戴衢亨彷彿生怕阿珠再說下去搶著說,「昨個的燈展如何?算是開了眼界了吧?我可錯過這樣的機會。」

接過毛巾,快速地在臉上抹了一把,把阿珠遞過的熱奶推向一邊,說道:「快去吩咐備轎,我這就去宮中,遲了,皇上會怪罪的。」

阿珠不情願地轉過身去,不想卻被戴衢亨緊緊地按住雙肩,扳過來,仔細地睇視一會,深情地說:「你昨晚又熬夜了。」

望著整理得齊嶄嶄的書桌,又說道:「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這些事不要你做。」

阿珠默默在拿起一套朝服,精心地替戴衢亨穿戴好,理了理折皺處,說道:「我不想讓你白養著。」

東邊泛起大片紅光。冷風撕扯著京城上空的炊煙。戴衢亨到宮中時,耳中的弦樂已悄然響起,牧歌似的旋律總擺脫不了一種蒼涼味,在戴衢亨聽來,那鼓樂之聲應該寧靜些,讓人從那悠揚歡愉的樂聲中找出一些澄明的道路,彷彿穿行出一條細細的水流,慢慢地流淌,去度過遙遠的人生旅途。或許,我本不該在這官場上打發這令人焦心的日日夜夜,我適合做什麼呢?戴衙亨腦海中一片空白,在靜寂的等待中,他的神情一瞬間竟是那樣漠然、疲睏。

遠遠地見到嘉慶帝一行悠然而來,戴衙亨強打精神,急步趕上去,正欲行禮,嘉慶帝點頭笑道:「免禮!進來說話,還是這裡僻靜。」

拉住戴衢亨的手說:「朕看了你奏摺,寫得好,有自己的主見。走,進去說吧。」

戴衢亨跟在嘉慶帝的後面,說道:「是。」

說話中還微微帶喘,因為他幾乎是跑向嘉慶帝的。「皇上日理萬機,也應當節勞才是……」

說著便跟進上書房。

望著戴衢亨清瘦的面容,嘉慶道:「記得幾年前,你和大學士長麟赴河南視察時,那時,對於你的提升,眾大臣議論頗多,你道是為何?」

含笑不語,眼光在戴均元和戴衢亨臉上掃來掃去,戴均元答日:「是不是因為臣是他的叔父?」

嘉慶帝搖了搖頭。戴衢亨腦子一轉道:「臣略微知道一些,不便說。」

嘉慶帝微微一樂,朗聲道:「正是、正是,你提出的利用天然間壩減黃濟運;淮揚境內急修雲梯關外八灘,先石坡后土坡,再碎石鋪壓,以此修壩,必能加固河堰。朕當時以考察河工以此為標準,著實招來不少異議。」

戴衢亨忙道:「臣以當時之狀,敘當時之事,有何敢討擾萬歲爺的誇獎,只是巨實事實辦,不敢欺君爾。」

一席話說得在座的其餘大臣,諸如百齡、松筠等面有赤色,儘管站在人叢中,可是,都深深地低下頭。嘉慶帝何等精明,見狀說道:「這且不談了。你現在管理工部,全國的水利設施由你一個人謀劃,千金重擔壓在你一人雙肩,你能擔得起來嗎?」

嘉慶帝以探詢的目光緊盯著戴衢亨,又問道:「可有適合人選,推薦上來。」

因離嘉慶太近,戴衢亨心情不免有些緊張,舒了一口氣才說道:「萬歲,治理河工,人言人殊,臣斗膽直言,真正腳踏實地,有第一手資料的人,唯徐端徐肇之。」

嘉慶帝一擺手,笑著說:「沒有第二人了嗎?朕先前給你的奏摺,你都看了,此人不可不用,也不可重用,屬於務實的一種,但缺少硬氣。無論如何,朕不會提攜他,你看他上疏的治河策略,也有前後矛盾的地方,叫朕放心不下。可是,朕也不會不用他,是個好官。」

聽著嘉慶這些話,戴衢亨鼻子尖上滲出了汗珠兒。一直低著頭,不敢仰視嘉慶帝。嘉慶緩緩地說道:「有些事叫朕左右為難,朕知你心裡一片凈土,從未有私心雜念,將你的治河要略作陳述吧。」

戴衢亨聽了這話,既覺得輕鬆不少,又似乎沉重了一些,心想,也只能略作奏陳一下。於是,便從袖中取出一份奏摺,從奏摺中,抽出一張圖來,那是徐端入京後連明徹夜趕製出來的。嘉慶帝伸手要過,攤在龍案上,先目視大概,便讓戴衢亨一一指給他看。

「皇上,」戴衢亨清了清渾濁的嗓子,開口說道,「皇上,臣之治河大體分兩步走,總而言之是以治河為本,治漕為標……皇上請看,這些河流均出自山地,按理不該淤積太深,因上游還有水草護堤,加之,水勢甚緩。可一到下游便淤深超過標準,流速不暢。原因是,黃河缺口太多,泛濫一次,共需清理兩年,即使如此,也不能完全治清,究其原因,還是治黃,堵住缺口是第一步,開挖中河是第二步,不致重新泛濫,最後,深挑正河,才能確保漕運無恙,暢通無阻……」

由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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