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查賑大臣暴死在災區 第五節

李毓昌回到驛館,已經是二更天氣了。他平日不怎麼飲酒,今天晚上在那宴席上破例地飲了三大杯,感覺到頭有些發暈,草草地梳洗了一下,就和衣卧在了床上,不一會兒,他便沉睡過去。不知道李毓昌在沉睡中是否做了夢,不知道他在夢中是否回到了遠在天涯的山東即墨縣的那個李家莊。他的愛妻,還有他的叔叔,是否又會在他的睡夢中向他警示:一個罪惡的行動,就是在他熟睡之後,開始了!這個罪惡行動的策劃者,當然是王伸漢和包祥,而這個罪惡行動的實施者,卻正是他的那三個僕從。李祥見李毓昌發出了鼾聲,就急急忙忙地沖著門外叫道:「顧兄、馬兄,快進來!」

早就等候在門外的顧祥和馬連升,連忙鑽進屋內。李祥陰毒地道:「他已經睡得像死狗一般了,準備動手吧。」

馬連升從懷中掏出一包砒霜倒在李毓昌用的茶壺裡,用水沖開。李祥道:「再倒一包!他每次酒後總是要喝茶的。」

馬連升不放心地道:「如果他今天不喝茶怎麼辦?」

李祥從腰間解下一根布帶,惡狠狠地道:「他要是不喝茶,我們就勒死他。我們三個人,還怕弄不過他一個嗎?」

正說著呢,卻聽見床上的李毓昌翻了一個身。三個惡奴全都一驚,驚魂還未初定,又聽李毓昌叫道:「李祥!」

這一聲喊,將三個惡奴嚇得渾身發抖。李祥咬咬牙,使了個眼色,那顧祥和馬連升慌忙閃身藏在了門後邊。就聽李毓昌又叫了一聲道:「李祥!」

李祥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走過去,低低地問道:「老爺,有什麼吩咐?」

李毓昌朦朧中只感口渴,暈暈糊糊地道:「茶水。」

李祥答應一聲,連忙將摻有砒霜的茶水倒了一杯,半是緊張半是興奮地將茶水遞了過去。李毓昌坐起身來,手托著茶杯看了一會兒,又側過頭來看看李祥。李樣一時不知所措,正自驚惶,卻見李毓昌猛地捧起茶杯,「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李祥一陣心喜,看著李毓昌把水喝完,接過杯子,又倒了一杯遞過去。李毓昌搖了搖頭,再次倒身睡下了。李祥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沖著門後叫道:「顧兄、馬尼,快出來。我們成功了!」

顧祥、馬連升像狗一樣地竄出,竄到李祥一起。頓時,六道邪惡的目光便緊緊地罩在了李毓昌的身上。工夫不大,砒霜的藥性發作了。李毓昌翻身坐了起來,手捧著肚子連呼「腹痛」。李祥一見,「哈哈」大笑。那顧祥和馬連升也狂笑起來。見此情景,李毓昌總算明白了幾分。只可惜,他明白得太遲了。李毓昌強忍腹痛,用手指著李祥道:「你……你們這是幹什麼?」

李祥陰沉著臉,猙獰地道:「幹什麼?我的老爺,我實話告訴你吧,我們是受王縣令王大人的委託,現在來送你回老家的。」

話音未落,顧祥率先竄過去,攔腰將李毓昌緊緊抱住。馬連升也沒有遲疑,將李祥給他的布帶子抖開,一下子套上了李毓昌的脖頸。那邊的李祥立即拉緊一端,與馬連升一齊用力緊勒。李毓昌雖竭盡全力拚命掙扎,但身子被顧樣死死抱住,無力掙脫,在布帶子的緊勒之下,只一小會兒便七竅流血、氣絕身亡。可憐這麼一位剛直清正的李毓昌,剛剛邁入仕途,就慘死在貪官和惡奴的手中。世道險惡如此,公道不彰如此,這哪裡還叫什麼人間?再看那三個惡奴,待李毓昌氣絕之後,顧祥鬆開兩手,抹去頭上沁出的滾滾汗珠。李祥沒去擦汗,將布帶鬆開,結了一繩環掛在屋樑上,又與顧祥及馬連升一道,把漸漸僵硬的李毓昌的屍身抱起來,脖勁套在布帶之中,造成一個自縊身死的假現場。屍體懸掛好之後,三人慌忙打開毓昌的公文箱,取出那封義正詞嚴的舉發帖。

李祥將舉發帖掖要腰際,又唯恐現場留下痕迹,找了一塊乾淨布條,沾著水抹去了滴在地上的血跡,正要在繼續清理作案現場時,忽然聽到了院子里響起了腳步聲。三人大驚失色。還算李祥機警。「卟」地一聲吹熄了蠟燭。三個惡奴伏在桌上不敢再動。夜深人靜,萬籟俱寂,院子中的腳步聲顯得異常清晰,眼見得是向正屋這走來了。馬連升額頭上又沁出了豆大的汗滴,黑暗中張大雙眼緊盯著屋門。「梆、梆、梆」三聲震耳的梆子響,使李祥等仁人緊張到極點的心情一下子鬆弛了下來,原來是驛館的更夫,巡更報時無意中來到這裡。兩個更夫根本沒有注意到屋裡的動靜,一前一後緊隨著踱出了這座小跨院。李祥等人猶自餘悸未退,不敢再多耽擱,悄悄地退出正房回到自己居住的西廂房躲了起來。

天亮以後,李祥等人故意把開房門的聲音弄得很響,並在院中漱洗,大聲說話,使人覺得他們一夜睡得很好。過了一會兒,李祥大聲吩咐驛館準備早餐,又故意對馬連升道:「老爺昨天喝得多了一點,怎麼還沒有起來?」馬連升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去叫老爺吧!」於是走到正房門前輕輕叩門呼喚道:「老爺,時候不早了,該起床了!」屋內當然沒有動靜。馬連升又把門板拍得響了一些,依舊沒有回應。李祥故做緊張的樣子道:「莫非,老爺是出了什麼事?」三個惡奴都裝作一副驚慌的樣子,找來六、七名驛館人役,砸開正房大門,只見李毓昌屍身高懸於房梁之上。李祥大放悲聲,與顧祥、馬連升二人一齊癱坐在地,其狀倒也十分悲慟。還是驛吏比較清醒,一面勸慰李祥等人,一面火速上報山陽縣令。

王伸漢的動作非常迅速,不到半個時辰,他就帶著三班衙役趕到了現場,匆匆地視查了屋內的情況後,王伸漢當著眾人的面嘆了口氣道:「李大人哪李大人,你到底有什麼想不開的事,竟如此尋了短見。」然後吩咐把李毓昌的屍首放下來,停在客廳里,又令緝查班頭仔細地觀察了現場,做好記錄,當場將屋門封死,這才對縣吏們說:「李大人系省里派來的大員,突然自殺身死,本縣亦擔有干係,爾等可將現場保護好,本縣即刻前往淮安府,請府台大人前來驗屍發落。」說完又把仍在啼哭不止的李祥等三人叫過來道:「你家老爺遭此不幸,本縣也深感悲哀。你們三人且不要離開,恐怕府台大人還有話詢問。」李祥等人連忙點頭答應。王伸漢做完這些非常逼真的表演之後,威嚴地對左右言道:「起轎!速速趕到淮安府。」

淮安知府王谷,雖然剛剛五十齣頭,卻生就一副多病的身子。他體態魁梧,心廣體胖,平日十分注意保養,所以儘管三天兩頭因病不理公務,面色卻十分紅潤,一部修飾得十分整齊的鬍鬚居然沒有出現一點白色,使人有點不相信他已年邁花甲。這幾天,他新討來不久的七姨太與大奶奶爭風吃醋,又吵又鬧,搞得他心神不寧,已經託病不出衙門理事半個多月了。這長得小巧玲瓏、簡直就跟一個瓷人一般的亮晶晶、滑膩膩的七姨太,還是那個山陽縣令王伸漢奉送的。那是幾個月以前的事了,王谷在知府衙門呆得有些煩了,便抱著多病的身子前去山陽縣視察。知府大人來了,王伸漢當然殷勤款待,山珍海味自不必說,在王谷離開山陽之前,他還特意喚來一個戲班為知府大人餞行。王谷對聽戲本沒有多大興趣,只時或為裝裝門面,也隔三叉五地看他一出兩出。不過,王伸漢喚來的這個戲班可不同一般,戲子不但全是年輕貌美的女人,且在演出時,她們身上的衣衫也實在是少得可憐。看這種演出,當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所以,王谷的精神非常之好,他對那些戲子們的表演非常地滿意,尤其是對其中的一個雖有些矮小但別具風韻的戲子情有獨鍾。他指點著那戲子對王伸漢道:「王縣令,這等女人,當別有一番趣味呢。」

王伸漢早已心領神會。王谷回到淮安府的第二天,那個「別有一番趣味」的女戲子也就乘轎來到了他的身邊。當晚,這位戲子便榮幸地變成了他的七姨太。王谷心中的那個高興啊,當真可以說是無法言表了。只是那大奶奶醋意太濃,常常攪得他和七姨太不能盡興。王谷真想把大奶奶攆回娘家,但她的娘家卻與巡撫汪日章大人有點關係,所以王谷也不敢對大奶奶如何。家人在門外稟道:「老爺,山陽縣令王伸漢有急事求見!」

本來,王谷對王伸漢是有一種特殊的感情的。王伸漢是他一手提攜才成了山陽父母官的,王伸漢每次來見他,從未空過手,而這人見人愛的七姨太,又是王伸漢慷慨贈送的。清代官場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每一個地方官都得有幾個固定的錢財來源,俗稱「搖錢樹」,而王伸漢就是他王谷的三大搖錢樹之一。

王伸漢進得大廳,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王谷讓他在客位上坐下。王伸漢吩咐包祥將一對玉蹲捧上來,謙恭地道:「府台曾囑咐卑職留意,尋找一對明朝的軟玉尊。卑職尋訪良久,始終沒有找到。前天,卑職卻偶然在山陽縣街頭地攤上發現一對,不知是否您意中之物?」

王谷早被這對巨大的玉蹲吸引住了,他接過那對軟玉蹲仔細地觀賞,知道這絕不是一般的玉器,從那細膩的玉質、精湛的雕工看,堪稱一件稀世之寶。這種貨真價實的古玩,哪裡會是從街頭地攤上所購?王谷心裡暗暗稱讚王伸漢會辦事,送來了厚禮又能使受禮者接之無愧,於是他笑吟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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