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誰讓你撞在槍口上了 第一節

駿馬美人黃金白銀,都成了廣興獵取的對象。當他在豐乳肥臀的胡氏身上過足了癮之後,那淫婦的罪名便再也不成立了……嘉慶想不到頭一個參劾和珅的廣興,競會把自己也克隆成了和珅。一個「絞」字出了唇,嘉慶又在心裡補了一句:「唉,誰讓你撞在槍口上了呢!」

廣興,全名高廣興,字賡虞,是滿洲鑲黃旗人。當朝大學士高晉是他的父親。他有兩個哥哥,一叫高書麟,一叫高廣厚,均庸庸碌碌,無甚出息。他自己一開始也是不為人注意的,先捐官做了主事,後在其父的蔭護下,做了禮部。他的長相也很平常,除了有一身白凈凈的皮膚之外,別無特點。然而此人絕非平庸之輩,從某種角度上說,他還是個絕頂聰明之人。他深切地知道,要想官運亨通飛黃騰達,就必須有一個堅實的靠山,而最大的靠山,當然莫過於當今皇上了。而要想討得皇上的歡喜取其信任,就必須投皇上所好。所以,乾隆朝時,當許多官吏為巴結和珅不知所措時,他卻在一旁冷眼相看。他清楚地知道,別看和珅今日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似乎能呼風喚雨,但情形只要一變,他和珅准沒有什麼好下場。而最主要的,和珅再神通廣大,也得聽聖上的。也就是說,和珅遠遠算不上什麼堅實的靠山。所以,他在禮部任職期間,除了公幹,其餘的時間便一門心思去琢磨研究乾隆。乾隆是個風流惆儻之人,嗜詩好文,每遇佳景,必出口成章。鑒於此,一向不甚愛好文章的廣興,也潛心讀經誦典起來。有一次,乾隆大宴群臣,廣興有幸參坐。席間,十數位倡優翩翩起舞助酒。霎那間,大殿內香煙裊裊、舞袖飄飄。一向喜動不喜靜的乾隆坐不住了,走到倡優中間,恰巧就停在廣興的面前。乾隆看得興起,脫口吟誦了一首小詩:

羅袖動香香不已,

紅蕖裊裊秋煙里。

輕雲嶺上乍搖風,

嫩柳池塘初拂水。

乾隆方吟罷,一大臣立起道:「妙,妙。詩寫得妙,聖上吟詠更是絕妙。所謂輕雲嶺上乍搖風,嫩柳池塘初拂水,真乃此時歌舞情狀之實景也。」

乾隆包斜著那大臣道:「愛卿,你既能解得此時意境,但可知此詩為何人所寫?」

那大臣結舌道:「此詩……不是聖上所為?」

乾隆笑道:「朕何曾寫過此詩?愛卿若不知曉,還是坐下喝酒吧。」

一時殿內笑聲四起,這笑聲分明沖著那大臣去的。那大臣通紅著臉,一邊言道「奴才無知」,一邊木然坐下,再也不吭聲了。乾隆環顧四周高聲言道:「哪位愛卿若能道出此詩為何人所寫,朕就賜他一瓶安南進貢的御酒。」

皇上賜酒,那是多大的榮耀?一時殿內議論紛紛,但終究誰也沒有站出來。乾隆搖頭道:「想不到我堂堂大清,群賢畢至,竟無一人知曉此詩的作者。如此看來,那瓶外邦所貢之酒,只好留與朕慢慢品嘗了。」

在一片靜穆之中,廣興緩緩地站了起來。「陛下,奴才知道。」

乾隆轉身,看著這位相貌平平且又不很熟識的臣於。「這位愛卿,你知道此詩的作者?」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射到廣興身上。廣興倒也不懼。「陛下,奴才昨日無聊,偶團前人詩集,不巧正遇上聖上剛才所詠之詩。它,為唐朝貴妃楊太真楊玉環所寫。」

乾隆不由一怔,沒想到這個貌不驚人的臣子卻也博學多識。他走過去,拍了拍廣興的肩頭道:「好,愛卿說的不錯,此詩正是楊貴妃所寫。來啊,將朕那瓶御酒呈來,賜與這位愛卿。」

就這樣,廣興算是和乾隆熟識了。他捨不得將聖上所賜御酒喝下,為表孝心,獻與父親高晉享用。雖然乾隆並未因此而擢撥廣興,但廣興心中也不是很著急。他清楚得很,有些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的,只要聖上能記住他,他也就達到目的了。果如他所料,乾隆還就因此而記住了他。那年春天,乾隆外出踏青,指名道姓要廣興伴駕。廣興那個高興啊,一夜未曾入睡。踏青時,乾隆騎馬,並讓廣興也騎一匹馬伴隨左右,其餘人等,皆步行跟隨。顯然,聖上已將廣興另眼看待了。人馬路過一座小村莊。莊上人在辦什麼喜事,村邊廣場上聚集了許多人,也無非是猜拳行令。惹人注目的是,有幾個十分清麗的小姑娘,不停地在人群中穿梭,她們時而站下和飲酒人說笑,時而又附在一些人的耳邊低語。乾隆一見,詩興大發:

桃花紅,柳煙翠,侍宴美人姝麗。

十五六,解憐才,勸人深酒杯。

黛眉長,檀口小,

耳畔向人輕道:「柳陰曲,是兒家,門前紅杏花。」

乾隆吟罷,輕問廣興:「愛卿,知這詞為何人所填嗎?」

廣興恭答道:「陛下適才吟詠之詞,乃宋朝張先所填,調為更漏子。只是……」

乾隆笑道:「愛卿但說無妨。」

廣興道:「年號如聖諱,奴才也曾讀過此詞,惟開頭兩句,似不是桃花復柳煙,而應是錦筵加羅幕。但不知奴才所言當否?」

乾隆讚許道:「卿所言甚是。只是朕見此村並無錦筵,也無羅慕,只有桃花綻放、柳煙層疊,故朕順口改之。如此看來,卿果真是學富五車之人啊。」

廣興忙道:「陛下如此誇讚奴才,奴才實難愧當。奴才所學,與陛下相較,何只萬一!」

說實話,廣興奮不是胸無點墨之人,但肚中的貨色卻也不多。然而巧的是,他為取悅聖上而死記硬背的詩詞,在乾隆的面前,卻全都用上了。臨近黃昏,微風乍起,一條小溪若白帶一般遠遠飄來,溪邊有一小橋,橋邊坐有一位窈窕淑女,正奏著一支七孔長蕭,蕭聲似很哀怨,而哀怨中又蘊著不盡的期盼。乾隆動了情懷,翻鞍下馬,指著眼前景緻道:「此等風光,若不賦詩填詞,豈不有傷大雅?眾愛卿,有誰能即興一首,道盡眼前情思,朕一定重重有賞。」

廣興一聽有些心慌,因為他肚內雖強記了不少詩詞歌賦,卻都是前人所留,若叫他自己吟詩填詞,那也實在是為難他了。好在眾人一時也都沒開口,廣興始覺有些安寧。也難怪,乾隆平日常以才思泉涌自稱,而所作歌詞也確時有可觀,若非萬不得已,哪個臣子願在他面前賣弄?雖有一人常和乾隆應和,那便是紀曉嵐,然而此時,紀曉嵐卻留在了宮中。乾隆見無人開口,便將目光對準了廣興。「愛卿,朕見你多才多藝,為何此時也緘默不語啊?」

要說廣興腦袋靈活,便靈活在這裡。雖說他自己不能賦詩,但腹內卻裝著不少現成的內容。「陛下,奴才見眼前情景,別有韻味,本是想聊作一首詩賦,以博聖上一曬,卻忽而憶起前人有一闋慢詞已將眼前之景道盡,故而奴才不敢開口。」

廣興此番話可謂靈巧無比,既回答了皇上的提問,又避開了自己的短處,且引著皇上向自己的思路發展。果然,乾隆問道:「愛卿,你憶起的那闋慢詞是何朝何人所寫?」

廣興答道:「奴才所言,指的是宋朝詞人史達祖……」

乾隆立刻道:「愛卿所指,莫非是史達祖的那首換巢駕鳳?」

廣興道:「聖上英明。奴才正是此意。」

乾隆的目光又轉向那溪邊的小橋,橋邊的姑娘仍在動情地吹著長蕭。末了,乾隆微微地點了點頭。「愛卿所言極是。那換巢鸞鳳的確已將眼前風光敘盡。愛卿,可否為朕將這闋慢詞吟詠一遍?」

廣興即刻道:「奴才正有此意。只恐聲澀音啞,污了聖上耳目。」

乾隆道:「愛卿不必過謙,但吟詠便罷了。」

好個廣興,使出渾身解數,聲情並茂地將來人史達祖的那闋「換巢鸞鳳」演繹得淋漓盡致:

人若梅嬌,正愁橫斷塢、夢繞溪橋。

倚風融汗粉,坐月怨秦蕭。

相思因甚到纖腰,

定知我今天魂可銷。

佳期晚,漫幾度淚痕相照。

人悄,天渺渺,花外語香,時透郎懷抱。

暗握荑苗,乍嘗櫻顆,猶恨侵階芳草。

天念王昌忒多情,換巢鸞鳳教諧老。

溫柔鄉,醉芙蓉,一帳春曉。

廣興所念,前段哀怨如訴,後段卻又溫柔如夢,念到動情處,他身不由己地渾身顫慄起來,竟把一個大清皇上也融入到了他所吟詠的情境之中。他念完了,乾隆還在喃喃自語:「……溫柔鄉,醉芙蓉,一帳春曉……這,不正是這吹蕭女子所獨坐期盼的嗎?眼前之景妙,史達祖的慢詞也寫得妙,而愛卿出神入化的吟誦則更妙。」

乾隆走近廣興,對他點頭言道:「愛卿,你當真是前途無量啊!」

而這句話,才是廣興最最希望聽到的。踏青歸來沒幾天,廣興便由禮部遷升給事中。遷升的理由是:敏於任事,背誦案續如瀉水。廣興由衷地笑了。他讀經誦典的辛勤勞動終於有了很大的收穫。誠然,廣興是絕不會只滿足一個給事中的職位,他要獵取更高更大的權位。就從這點而言,他還是很羨慕那個和珅的。然而,和珅的榮華是不會長久的,自己要再向高處攀登,卻又可以利用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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