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女兒紅與牛蘭花 第三節

鄂羅哩一時間未免有點慌亂。大清聖上,竟在這城郊小店裡醉了酒,這便如何是好?但他畢竟是個沉著冷靜的人,稍事驚慌之後,他就鎮定下來,喚起長跪不起的牛頭父女,對牛頭道:「掌柜的,我家嚴老闆不勝酒力,已然入睡,不知貴處可有乾淨的客房,騰出一間,讓我家嚴老闆稍作休息後再行計較?」

牛頭連道:「有,有。我們有幾間客房,是專供貴人休息的。我這就去著人打掃。」

鄂羅哩又轉身對眾侍衛道:「好生看護嚴老闆,不得出任何差錯。若有意外,定懲不饒。」

好不容易將嘉慶弄到客房裡安歇了,鄂羅哩這才顧得上仔細打量那牛頭的小女來。嘉慶她稱為「女人」,而在鄂羅哩看來,她至多也只能叫做「小姑娘」。許是棉衣太大太厚,她的身軀既不顯山也不露水。個頭雖不矮,但小臉上明顯地還帶有孩提的痕迹。對了,也許正是她的這張小臉,吸引了那個虎二爺,同時也吸住了嘉慶的目光。要不然,憑虎二爺在京城的霸道,什麼樣的女人弄不上手?虎二爺是如此,那皇上就更不用說了。

鄂羅哩雖是個太監,但他這一生所見過的女人,而且還幾乎都是美女,那是數也數不清的,有時,他同這個或那個寂寞的宮女,還保持著難以說清的關係。乾隆朝的時候,他便參與朝廷每三年一次的選「秀女」事務。皇上既然把為自己選美女的重任交給他處理,既說明了皇上對他很是器重,同時也說明了他在鑒別女人方面是有著特殊的才能。因此,此刻,在這個風雪飄飛的火鍋店裡,鄂羅哩那一雙彷彿能洞穿人心的目光,便毫無保留地傾瀉在牛頭的女兒臉上。這張臉,乍看似乎略小,但按在她的頸上,卻顯得無比的勻稱。再細看她的五官,雖殘存不少幼稚,但若多看幾眼,便能發覺確有特別之處。她的眼,波光閃閃地,卻又不是一覽無遺;她的眉,輕輕淡淡地,卻又不是若有若無;她的兩頰,白白嫩嫩地,卻在白嫩中透著粉紅;她的唇,紅紅艷艷地,卻又是那麼濕潤,直似露水洗禮過的櫻挑。鄂羅哩看著,想著,竟琢磨出這麼幾句詩來:

秋波暗間花含露,

眉似春山月朦朧。

面如敷粉紅芍藥,

唇似丹珠玉芙蓉。

鄂羅哩琢磨來琢磨去,不覺將這幾句詩念出聲來。念過之後,方黨不妥。若用此詩來形容牛頭小女,那也太俗。嘉慶帝是不會看中那些俗氣的女人的。那虎二爺可能也正是和俗女相擁太多才來強搶於她的。也就是說,牛頭小女在嘉慶和虎二爺的眼中,是大別於其他的女人的。用什麼來形容她呢?鄂羅哩想疼了腦袋,也沒想出個恰當的比喻。後來,他一咬牙,目光從她臉上挪開,索性不去想了。反正,聖上是看中於她了,在聖上的眼中,她就是個美人。既然聖上有此意,那我鄂公公就該去妥善安排。這是奴才對主子的義務,也是奴才對主子的忠誠。至於牛頭小女是否情願,那好像不是我鄂公公的事情了。主意拿定,鄂羅哩有些自我陶醉起來。能討得皇上歡心,自然不是壞事情。以前,他也曾向皇上薦過幾個宮女,但皇上似乎都不滿意。今天,皇上親口稱牛女為「美人」,那自己就萬萬不能失去這個為主子盡忠的機會。

鄂羅哩走近店門。門外的風雪,似乎毫無停歇的意思。若不是雪光反照,恐怕天早就黑下來了。偶爾路過的行人,都將頭顱縮著,步履匆匆的。鄂羅哩一時很有些感慨。人活在世上,如此疲於奔命,究竟圖個什麼?他不敢順著這條思路想下去,忙轉身走回店內,來到嘉慶就寢之處,見四下無旁人,低低問守護的侍衛:「陛下醒了嗎?」

侍衛也盡量壓低聲音道:「陛下好像沒醒,我們沒聽到什麼動靜。」

鄂羅哩點點頭,在店內獨自徘徊了一陣,然後清了清嗓子,叫一個侍衛把牛頭找了來。

牛頭見著鄂羅哩,堆笑問道:「鄂大管家,您找我?」

鄂羅哩硬是擠出幾道笑紋,用很是親熱的口吻道:「哦,牛掌柜,請坐,請坐。」

牛頭只將一半屁股搭在板凳上。「大管家,是不是我們伺候得不夠周到?」

「不,不。」

鄂羅哩微微擺擺手,「你的羊肉火鍋,你的女兒綠酒,我們嚴老闆都十分的滿意。只不過……」

牛頭忙道:「大管家,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只要我們能做到的,我們決不推辭。」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鄂羅哩拽過一條長凳,坐在了牛頭的對面。「牛掌柜的,我問你,你說,我們這位嚴老闆,為人怎樣?」

「那還用說?」

牛頭就像是在誇自己。「爽快,仗義,正直。嚴老闆當真算得上是世間大大的英雄。」

鄂羅哩淡淡一笑:「好好,牛掌柜,我再問你,我們嚴老闆對你如何?」

牛頭激動得站了起來:「嚴老闆對我恩重如山。今生今世,我恐怕都難以對他報答一二了。只希望,他不嫌路遠,常來吃我的火鍋。」

鄂羅哩溫柔地將牛頭拉坐下,咪著眼問道:「牛掌柜,你真的在想著要報答我們嚴老闆?」

牛頭重重地道:「俗語說得好,有恩不報非君子。我雖不是什麼君子,但我也知道有恩當報的道理。」

「好,好,好!」

鄂羅哩每說一個「好」字便點一下頭。「牛掌柜既是如此爽快人,那我鄂某也就沒有必要繞彎子了。」

他湊近牛頭耳邊,一個字一個字地道:「牛掌柜的,我現在就告訴你一個報答我們嚴老闆的法子……我們嚴老闆,他看中了你的閨女了。」

牛頭一楞:「鄂管家,你這是什麼意思?」

鄂羅哩道:「這意思很簡單,我們嚴老闆,他想讓你的閨女陪他睡一個晚上。你聽明白了嗎?」

「什麼?」

牛頭又站起來,「鄂管家,你這說的什麼話?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

鄂羅哩再次將牛頭拉坐下。「牛掌柜,不要激動嘛,有話好好說嗎。你看你,剛剛還說要知恩圖報,現在怎麼就出爾反爾了?」

牛頭情急之下,一時有些口舌:「你……我小女剛剛從虎二爺那逃出,現在你又要讓我把她送給你們嚴老闆……你,你這不是……」

鄂羅哩笑道:「牛掌柜,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怎麼能拿虎二爺同我們的嚴老闆相提並論呢?虎二爺是你的什麼人?那是你的仇人。嚴老闆是你的什麼人?他是你的恩人。恩人和仇人,莫非是一樣的嗎?」

「你……」

牛頭竟找不出什麼理由來反駁對方,只得道:「但,我小女的事,是萬萬不可的。」

鄂羅哩道:「真不可以再商量了嗎?」

牛頭直搖頭:「這事不行,其他的事都行。」

鄂羅哩心裡話,要不是皇上叮囑不許泄露身份,別說你一個牛頭了,就算你是狼頭虎頭,我也照樣任意擺布你。可皇上沒發話,鄂羅哩是不敢冒然動武的,弄得不好,皇上要是動了肝火,吃虧的不是他牛頭,倒是我鄂某了。這樣想著,鄂羅哩心中的一股怒氣,又漸漸消去。他從懷裡摸出一樣東西,伸到牛頭的鼻跟前。「牛掌柜,認識這東西吧?這是十兩黃金。你這火鍋店,一年能掙這麼多錢嗎?」

還別說,鄂羅哩的這一招還真管用。金子一拿出來,牛頭的雙眼便圓了起來。「鄂管家,您這是……什麼意思?」

鄂羅哩哼了一聲道:「什麼意思?意思不是明擺著的嗎?只要你的女兒陪我們嚴老闆睡一個晚上,這錠金子就是你牛掌柜的了。明白了嗎?」

牛頭的目光像是粘在了那錠金子上。「這金兒……我女兒……可我怎麼向我女兒開口呢?按理說,嚴老闆於我家有恩,我家作出點報答也是應該的,但,小女年紀尚小,我做父親的,怎麼好對女兒說這種事呢?」

鄂羅哩心中不禁暗笑。他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從來遇到過什麼不愛金錢的人。「牛掌柜現在好像有點想通了。本來嘛,只讓自己女兒陪別人睡一個晚上,自己毫髮無損,還白白得了十兩黃金,何樂而不為呢?只是,牛掌柜好像很擔心見了女兒不知如何開口,是不是?」

「正是,正是。她畢竟是我的女兒,而我又畢竟是她的父親,所以……」

鄂羅哩輕輕鬆鬆地道:「牛掌柜不必為此事煩憂。依我看來,這事十分的簡單。呶,」鄂羅哩又從懷裡摸出一小錠金子來。「你把這個送給你女兒,她不就什麼都聽你的了嗎?」

乖乖,整整二十兩黃金。牛頭的眼珠差點蹦出眼眶來。就算累死累活一輩子,也掙不到這麼多的錢啊!說時遲,那時快,牛頭雙手抓過金錠,只說了句「我去找我女兒說說」便迅即沒了影蹤。鄂羅哩站起身,拍了拍雙手,自顧笑道:「有錢能使鬼推磨。這的確是永恆不變的真理啊!」

再說嘉慶,因貪戀女兒綠,不覺沉沉睡去。待醒來,已是子夜時分。頭不痛,腦不昏,反覺得精神抖擻。這也是女兒綠酒的獨到之處。別樣酒喝多了,即使睡上一整天,也會感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