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忍他個三年五載 第六節

嘉慶帝恪盡孝道,已三十八歲的他,對父親既崇拜、畏懼而同時又充滿了滿腔的依戀、滿腔的愛。他時刻照顧著乾隆帝的一切,飲食起居無不—一過問。兒子的孝道對乾隆帝來說更是一種欣慰,一種傳位得人的欣慰,雖然由於他對權力本能的近乎變態的佔有慾時刻使他對顒琰抱著警惕。

和珅更不情願乾隆死去,雖然他快意於福康安的病逝,當他看到乾隆帝因福康安的去世而幾近崩潰時,既懷著對福康安的嫉妒又深恐乾隆有什麼閃失,總是拿一切高興的事安慰他——特別是編造一些前線征匪的勝利來安慰他。這一著果然靈驗,現在乾隆帝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白蓮教亂了。

圓明園的問津堂是三間非常簡樸的房屋,「問津」二字是雍正帝的手書,乾隆又為此屋題寫了「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的對聯。乾隆站在問津堂里,仁立窗前,遙望西南方,面對一個個勝利的捷報,他也感到疑惑。既然官軍節節勝利,為何又要從東北、從西北、從蒙古抽調軍隊?為什麼一天天地增加著軍晌?他似乎意識到了官軍的無能,但是他又不願承認這一點。難道官軍還能收拾不了那幾個草寇?大小金川、國疆、林爽文、安南、緬甸、廓爾喀、他都—一地征服了,這幾個教匪難道還能跳出他的鐵掌?他寧願相信官軍的勝利,他寧願相信他的帝國是多麼強大,那些教匪只不過是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猛然間,他覺得自己頭昏,身體像是要飄起來。正月里宴遊不斷,他常有這種感覺。此時,也許是在窗前站得久了,才使他這樣。嘉慶帝看他有點搖晃,急忙扶住他,於是太上皇在嘉慶帝的攙扶下坐在軟榻上,軟榻放在門內的廳間,乾隆往門外望去,眼前的一切都顯得是那樣的模糊不清,西南方向更是一片迷濛。他盡目力望去,想看得真切。但是,不僅陝甘、河南、湖廣、四川在他的腦海里是一片空白,而且,這圓明園、他的帝宮紫禁城在他的腦海里也沒有了輪廓。乾隆帝到底還是感到有點疲倦了,近來,他經常這樣,早朝以後便覺得四肢無力,連扭動一下頭都顯得困難。他終於躺了下來,命和珅來見他。

和珅到了以後,見太上皇面南躺在榻上,皇上西向坐在一個小機上。和珅面對太上皇,跪著說道:「奴才和珅叩見太上皇。」

太上皇也不吭聲,只閉目在那裡好像睡著了一樣,和珅跪在那裡好久時間,忽然似乎有什麼響聲,和珅把頭抬起來,看太上皇雙唇不住的翕張,喃喃似有所語。嘉慶帝極盡耳力諦聽,最終也沒聽清一個字。又過了好久時間,忽然,太上皇猛地睜開眼睛道:

「其人何姓名?」

和珅應聲對日:「齊王氏,徐天德。」

乾隆聽罷,復又閉目,口中又喃喃不絕,半個時反過去了,太上皇才睜開雙目,讓和珅出去,再不說一句話。嘉慶帝驚愕無比。

嘉慶帝尾隨和珅出來,到了無人處,向和珅道:「相公,剛才召對時,太上皇說的是什麼?相公回答那兩個匪首又是什麼意思?」

和珅對曰:「太上皇所誦念的,是西域秘密咒。誦念此咒,他們討厭憎恨的人就會無病無疾而死,要麼就有奇災橫禍。奴才聽太上皇念這種咒語,知道他所咒的必定是教匪悍酋,故竟以二人姓名對也。」

嘉慶帝聽了他的話,內心又是一陣驚駭:和珅怎麼竟知道這種邪術?和珅竟然這樣了解太上皇,幾乎與太上皇心意相通!

當和珅仍快意於福康安的亡逝的時候,突然傳來和琳在征苗前線染瘴而亡的噩耗。猶如乾隆失去福康安一樣,和珅失去了和琳,精神近於崩潰。福長安悲慟異常,就是福康安去世時他也沒有流過這樣多的眼淚,他終日陪著和珅安慰他,並替和珅為和琳辦理後事。

嘉慶帝在這種情況下才得以了解軍隊的實情。

永保本是軍機章京,是和珅一手提拔起來的,被委任為諸路軍馬的統帥後,其軍隊在諸路剿匪軍隊中實力也最強。但是他知道,只要能送給和珅金銀,無論多麼貽誤戰機也是不妨的,何況他到軍隊去的目的就是要借征匪而撈一把。於是他在軍中蓄養優伶,每日里只知歌舞淫樂,那手下的人也是拿賊不行,劫掠民財民女卻個個是好手。

永保這路軍主剿王聰兒和姚之富率領的襄陽義軍,王聰兒帶著隊伍不走大路,只行山間,不攻城市,只在鄉村,忽東忽西,忽南忽北,攪得永保暈頭轉向,要不是天下大雨,江水猛漲,義軍差點兒攻下武昌。王聰兒撤出武昌城下後,朝廷命水保截住,不料水保只會尾追,不懂迎擊,更不懂如何包圍堵截。結果襄陽義軍從湖北橫掃河南又轉戰山西,轉眼間復又回師湖北,永保只能捉住義軍的影子了。

永保如此,其他各路帶兵大員也是這樣,湖廣總督畢沅,人稱「華不管」,專會在無教匪的地方紮寨,敵來他跑,敵走他追。其餘如景安、福寧、秦承恩等也大同小異,只知貪財婪餉,縱部下姦淫掠擄,坐酒肆,嫖妓女,無所不為。

嘉慶帝大怒,立即下詔逮捕了永保,正要處置畢沅的時候,畢沅卻在軍中病逝,嘉慶帝也不再追究,對於其他諸將,嘉慶帝下旨嚴厲痛責道:

「去年邪教起長陽,未幾及襄鄖,未幾及已東舊州,未幾四川達州繼起。至襄陽一賊,始則由湖北擾河南,繼且由河南入陝西。若不亟行掃蕩,非但圭師廉餉,且多一日蹂躪,即多一日瘡痍。各將軍督撫大臣,身在行間,何貿無區畫?若謂事權不一,則原以襄陽一路貴水保、畢沅,達州一路責宜綿,山西管責景安;若言兵餉不敷,已先後調禁旅及鄰省兵數萬,且撥解軍餉及部帑不下二千餘萬。昔日明季流寇橫行,皆由閉宦朋黨、文恬武嬉,橫徵暴斂,厲民釀患。今則紀綱肅清,勤求民隱,每遇水旱,不惜多方賑恤,且善免天下錢糧五次,善免漕糧三次,蠲免積逋,不下億萬萬。此次邪匪誘煽,不過烏合亂民,若不指日肅清,何以莫九寓而服四夷?其令宜綿、惠齡、額勒登保等,各奏用兵方略及刻期何日平賊,並賊氛所及州縣若干,難民歸復若干,瘡痰較重,共十公主分之幾,善籌恤以聞。欽此。」

這詔一下,各路統兵將帥未免注意起來,彼議分剿,此議合攻,忙亂了一會子,仍舊沒有結果。

鑒於軍隊毫無戰鬥力,嘉慶帝又下了一道諭旨,要在冬季舉行閱兵大典,檢查軍隊的戰鬥力,特別是檢閱官員的統兵指揮能力。

和珅見嘉慶帝一連作了許多事情,他已顧不上悲痛,若這樣下去,他豈不大權旁落。於是很快地從失去愛弟的悲痛中解脫出來。和珅向太上皇奏道:「皇上現在要親自執掌軍政,調動軍隊,儘快剿滅教匪,先下旨逮捕永保,後下旨訓斥諸將,如今又下旨秋冬季閱兵,皇上這是為國家社稷著想,作為一國至高無上的君主,一個國家的最高統帥,理當如此;然而湖陝豫川等地教匪正在囂張,於今冬閱兵,奴才以為實在不妥,清太上皇定奪。」

一席話說得乾隆帝非常生氣,顒琰怎麼成了國家的最高統帥了,怎麼成了至高無上的君主了?那麼難道我這個太上皇只是個擺設,真的和歷朝歷代一樣有名無實?不行,我要做實在的太上皇,於是下詔曰:

「川陝鄂豫數省賊勢正熾,正是用兵之時,且火器營、健銳營從前線絕不能撤回,京中的此二營官兵亦不能稍動,著令本年冬季大閱兵停止舉行。欽此。」

嘉慶帝有說不出的孤獨,他不能單獨下任何詔書,不能私自與任何大臣交往。孤獨之時,竟想起老師朱珪來。正巧,此時朱珪正擔任兩廣總督,他把乾隆的詩作四萬多首收編訂冊,分初、一、二、三、四、五集,並詳加註解評述,這真是一項偉大而又艱巨的工程,太上皇異常高興,便準備授朱珪為大學士。

嘉慶帝得知消息後,喜出望外,寫了許多詩篇向老師祝賀,並盼他早日到京,以解渴想之情。

吳省蘭發現這些詩稿後,立即抄給和珅,和珅想,正要找機會敲一敲朱珪,現在正是時候,這些詩稿就是「石頭」,用它一石二鳥。於是和珅跪到太上皇面前奏道:「太上皇要提拔朱珪作大學士,詔書還沒發下,卻有人向他報喜道賀了。」

「哪一個?」

和珅把嘉慶的詩遞與乾隆帝,奏道:「如此,則嗣皇帝欲市恩於師傅顯而易見了。」

乾隆聽說是嘉慶帝要向他的師傅賣恩討好,非常震怒:這不是培植私黨嗎?自己的權力受到威脅,豈能聽之任之。太上皇立即召來董誥,問他道:「你久在軍機處,刑部,像嘉慶帝這樣的事按大清律,違背了哪一條?屬於哪一款?」

董誥聽到這些,內心震驚:這是和珅謀害皇上,千鈞一髮,市恩大臣,按大清律即要將其監禁。董誥不露聲色,回太上皇的話道:「臣請太上皇息怒,人發怒時是由於心情激動,而心情過於激動就要說過頭的話;待太上皇息怒,心平氣和,臣再為太上皇解釋,若太上皇此時心情激動不止,臣則不敢言。」

太上皇沉默了一會兒,漸漸冷靜下來。

董誥道:「朱珪作了皇上五年的師傅,皇上與朱珪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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