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木魚石唱起悲憤的歌 第三節

朱珪做了永琰的老師後,發誓要把他培養成一個辨忠奸、明是非、勤政愛民、摒奢尚儉的君主。於是朱珪在教授詠吟李杜詩篇、韓柳文章、蘇辛詞句的同時,更從《四書》、《五經》中闡發仁政愛民、國以民為本的道理,特別是對歷代帝王的治國方略、成敗得失、經驗教訓,講得明白、析得透徹。當講到《出師表》中「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是後漢所以傾頹也」時,更是詳細講明,何為「賢臣」,何為「小人」,而君王只有自正自清,才能有識,才能辨出賢佞。

日月如梭,光陰似箭。轉眼間,永琰隨朱珪在上書房已度過四年時光。四年中,二人朝夕相處,感情已超過師徒了。永琰對朱珪的感情,似乎趕上了對乾隆的感情。步入老年的乾隆更加專制,貪圖享受,對皇子們也更加嚴厲。特別是永琰是他內定密絨的太子,對他的要求,幾乎達到了苛刻的地步,在永琰面前,沒有了早年時做父親的少有的溫情的一面,而只有威嚴了。因此,永琰比以前更少了天倫之樂。永瑆年歲已大,和自己來往漸少,綿恩在宮外管著軍隊,已升到九門提督,事務繁多,和自己交往日稀;母親又已病故。父親如此高高在上,不能接近。特別是和珅受寵以後,皇帝的身邊似乎只有和珅一人了。好在永琰娶了個溫柔多情的賢淑貞正的妻子,使永琰倍感家庭的溫馨。在上書房中,朱珪溫厚中正,對他悉心栽培,在感情上,似乎彌補了殘缺的父愛。因此,永琰的感情中,沒有什麼空白,也正因為如此,永琰對喜塔臘氏和朱珪的感情深深如海。

五月,驕陽似火,天氣酷熱。上書房裡卻很涼爽,永琰特別喜愛這幾間書房,細細再看,五楹書室,不雕不繪,在這裡整日學習書史,遊藝於詩文,或臨摹法貼,真是恰然自得。永琰常想:這五間屋子要永遠是我的該多好。於是向朱珪道:「師傅,在五楹書室中,真正愜意恰然,我想為它題一齋名,師傅看這書房叫什麼好呢?」

朱珪道:「勤學者有餘,怠者不足,有餘可味也,可名此書房曰日『味余書室』。」

永琰想「余」之義可謂深廣了,民生在勤,勤則不匱,禹惜寸陰,晉陶侃說眾人當惜分陰,為學者可不勉哉!為政者可不勉哉!於是對朱硅說道:「弟子明白了,師傅是教我終生勤勉不輟。」

朱珪點頭道:「人生在勤啊。天下的一切事情,都在這『勤』字上。」

永琰聽了朱掛這句話,不覺淚流滿面,道:「我到上書房學習的前一天——那時我方六歲,正是正月十五,母親把我叫來,囑咐我的也是這樣的一句話,如今母親的音容笑貌歷歷如在目前。」

朱珪激動地道:「你沒有愧對你母親,令皇貴妃娘娘若地下有知,也應含笑九泉了。你不妨以《民生在勤論》為題,作一篇文章。」

永琰提筆寫道:

「民生在勤,勤則不匱。自天子以至庶民,成知勤之為要,則庶政修而萬事理矣。人日習勤芝則日近善實,日習惰馳則日近於惡也。如其不勤,則為學者安於下流而不能上達,為治者情於事功而庶政怠荒,欲求齊家治國平天下,其可得乎?故勤者夫人所當勉者也。若農夫不勤,則無食;桑婦不勤則無衣;士大夫不勤,則無以保家;公卿不勤,則無以傷治:其害奚勝言哉?書曰:惟日孜孜,可不戒與?可不勉與?」

朱珪看罷永琰的文章,暗暗點頭,內心充滿了神聖莊嚴的感覺。

永琰又問道:「老師,人非神仙,過錯難免,怎樣才能不犯或少犯過錯呢?」

「做到『儉』和『慎』即可。諸葛氏說:『靜以修身,儉以養德。』孔聖人說:『以約央之者鮮也。』儉約可以培養人美好高潔的德行節操,做到了儉約,犯過錯就非常少見了。御孫說:『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奢侈浮華必然帶來國家的災難和個人品德的倫喪,國家便會衰敗,社會便會寡廉鮮恥而追求金錢享樂。所以孔聖人說。『與其奢也寧儉』,王爺,你對孔聖人的這句話是怎樣理解的呢?」

永琰想了想到:「創業之始,皆有樸素之質,先民都崇尚節儉,不務浮華。可後世之人,踵事增華,變其本而加後,竟奢靡之習,忘節儉之風,實在是忘本啊!移風易俗,撥亂反正之道,莫善於儉也。」

朱珪心內一震,又復一喜。細酌永琰話的意思,分明是指責乾隆皇帝的肆意奢華,又分明有意在以後撥亂反正,分明這十五阿哥早已留心世事,似乎也意識到未來的儲君是他了,看來,永琰已經做到了「慎」字。

永琰見老師思考著什麼,又道:「老師說的『慎』,學生看來比孔明的『靜』含義更豐富,老師解釋一下好嗎?」

「要做到『慎』,首先要『靜』,唯有『靜』才能潛心審察事之端倪及趨勢,觸摸到物的本質和奧妙所在;唯有『慎』才能『明』,唯有『明』才能『斷』;唯有『慎』,才能虛己以待,如積柔水,即可潤萬物亦可破一切阻擋。『慎』決不是優柔,而是果敢。」

永琰道:「師傅教我四年,學生今天把所學的概括為四個字:仁、勤、儉、慎,不知當否?」

「是啊,這四個方面你都已經做到了,只是其中的『仁』最難把握,不可失之偏頗。」

朱珪心潮澎湃,他為他塑造了一個英明偉大的靈魂而驕傲自豪。

永琰道:「師傅能再說一說『仁』嗎?」

「追求社會大同、天下為公的人,才是心中有『仁』的人,——你背一下《禮記》中的『大同』那一章。」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份,女有歸……」

永琰與朱珪朝夕講求,涵濡德義,度過了他人生中的美好時光。

悲苦傷心總是永伴著愉快歡樂。四十五年三月,永琰從家庭與上書房的快樂巔峰中跌落下來。四十四年十二月由側福晉劉氏剛剛生下的皇長子,在此時夭折了。這對剛過二十一歲的永琰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可是,正當永琰沉浸在悲哀之中的時候,他的恩師朱石君又要離開了。

圓明園的春天雖然桃紅柳綠,鶯歌燕舞,但永琰的心裡卻是一片凄風苦雨。上書房內,永琰滿含著淚花道:「真捨不得師傅走,可是分別又是不可避免的。我只盼望著我們團圓的日子。」

朱琰道:「我這次外出為官,肯定不會只是三年兩載。這一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殿下……」

朱珪也哽咽起來,道,「我不能再侍奉殿下了,我送你《五箴》就當是我臨別的禮物。」

朱珪提筆寫下《五箴》道:

「養心,敬身,勤業,虛己,致誠。」

永琰道:「這《五箴》,應是我一生的座右銘。」

自春到夏,皇子皇孫仍在圓明圓勤政殿旁的上書房中讀書。永琰在上書房中,自朱珪走後,再沒有改添別的師傅。

這一天,他拿了一本《貞觀政要》,很快全身心地投入到書中。不知看了多長時間,忽然,一隻小手捂住了扉頁,永琰轉頭一看,見是十妹和孝公主,忙抱起她笑道:「真調皮。」

「十五哥,我叫你好幾聲了,你總不理人。」

永琰道:「哥哥沒有聽到,該打。」

說看拿起十公主的手打在自己鼻樑上。兩人在上書房裡戲鬧起來。

十公主是乾隆帝最小的女兒,是他的心肝寶貝,掌上明珠。乾隆帝對十公主的疼愛超過了任何皇子皇孫。這不僅僅是因為乾隆快到了七十歲而生下此女,老來捧珠,自然珍愛;更重要的是,十公主活潑可愛,正好填補了老年乾隆的情感空白,讓他享受到天倫之樂。

皇后早逝本來就是給他留下終生的遺憾,母親去世後,一些心裡話再也找不到人說,晚年寵愛的妃子魏氏可以和自己作情感心靈的交流,但在四十年就已經薨逝了。平時他對兒子們過於嚴厲,嚴厲得近乎苛刻,所以兒孫們對他多是敬而遠之。

十公主聰明伶俐,活潑可愛,整日繞在膝旁,給了他無限的溫馨和天倫之樂。每當一抱起十公主,乾隆帝所有的煩惱,所有的疲憊,傾刻間就會化為烏有。所以乾隆無論到什麼地方總是帶著她。

宮中的人也都喜愛十公主,這卻不是因為她是皇上的掌上明珠,而是十公主確實討人喜愛,尤其是永琰。平時,十公主像個男孩子,好與哥哥及侄子們在一起玩耍,可是乾隆帝的心裡,只有兩個人帶她他才放心,一個是永琰,一個是和珅。而永琰,在宮中極為寂寞,帶妹妹玩耍又不受父皇訓斥反受到鼓勵;特別是長子夭折後,永琰似乎把愛兒子的感情都轉到了十妹身上。

永琰抱著十公主剛走出上書房,一個聲音叫道:「十妹。」

「十七哥。」公主叫道。

乾隆的這個老兒子十七阿哥永璘,早看見十妹到了十五兄的房中,心裡像長了草一樣,哪裡還能安靜下來。看十公主和哥哥出了門,忙走出上書房。平時,十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