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約翰 四

「煞派們!1夏天是多麼討厭的無聊呵!」在老屋子的倉庫里,很煩惱地一同站著的三個火爐中的一個嘆息說,——「許多星期以來,我見不到活的東西,也聽不到合理的話。而且這久遠的內部的空虛!實在可怕!」

「我這裡滿是蜘蛛網,」第二個說,「這在冬天也不會有的。」

「我並且到處是灰塵,如果那黑的人再來的時候,一定要使我羞死。」

幾個燈和火鉤,那些,是因為預防生鏽,用紙包著,散躺在地上各處的,對於這樣輕率的語氣,都毫無疑義地宣布抗爭。

但談論突然沉默了,因為吊窗已被拉起,衝進一條光線來,直到最暗的角上,而且將全社會都顯出在它們的塵封的混亂裡面了。

那是約翰,他來了,而且攪擾了它們的談話。這倉庫常給約翰以強烈的刺激。現在,自從出了最近的奇事以來,他屢屢逃到那裡去。他於此發見安靜和寂寞。那地方也有一個窗,是用抽替關起來的,也望見岡阜的一面。忽然拉開窗抽替,並且在滿是秘密的倉庫之後,墓地看見眼前有遙遠的,明亮的景色,直到那白色的,軟軟地起伏著的連岡,是一種很大的享用。

從那天金曜日的晚上起,早過了三星期了,約翰全沒有見到他的朋友。小鎖匙也去了,他更缺少了並非做夢的證據。他常怕一切不過是幻想。他就沉靜起來,他的父親憂悶地想,約翰從在岡上的那晚以來,一定是得了病。然而約翰是神往於旋兒。

「他的愛我,不及我的愛他么?」當他站在屋頂窗的旁邊,眺望著綠葉繁花的園中時,他瑣屑地猜想著,「他為什麼不常到我這裡來,而且已經很久了呢?倘使我能夠……。但他也許有許多朋友罷。比起我來,他該是更愛那些罷?……我沒有別的朋友,——一個也沒有。我只愛他。愛得很!唉,愛得很!」

他看見,一群雪白的鴿子的飛翔,怎樣地由蔚藍的天空中降下,這原是可聞的鼓翼聲,在房屋上面盤旋的。那彷彿有一種思想驅譴著它們,每一瞬息便變換方向,宛如要在它們所浮游著的夏光和夏氣的大海里,成了排豪飲似的。

它們忽然飛向約翰的屋頂窗前來了,用了各種的鼓翼和抖翅,停在房檐上,在那裡它們便忙碌地格磔著,細步往來。其中一匹的翅上有一枝紅色的小翎。它拔而又拔,拔得很長久,待到它拔到嘴裡的時候,它便飛向約翰,將這交給他。

約翰一接取,便覺得他這樣地輕而且快了,正如一個鴿子。他伸開四肢,鴿子飛式的飛起來,約翰並且漂浮在它們的中央,在自由的空氣中和清朗的日光里。環繞著他們的更無別物,除了純凈的藍碧和潔白的鴿翅的閃閃的光輝。

他們飛過了林中的大花園,那茂密的樹梢在遠處波動,像是碧海里的波濤。約翰向下看,看見他父親坐在住房的暢開的窗邊;西蒙是拳著前爪坐在窗台上,並且曬太陽取暖。

「他們看見我沒有?」他想,然而叫呢他卻不敢。

普烈斯多在園子里奔波,遍齅著各處的草叢,各坐的牆後,還抓著各個溫室的門戶,想尋出小主人來。

「普烈斯多!普烈斯多!」約翰叫著。小狗仰視,便搖尾,而且訴苦地呻吟。

「我回來,普烈斯多!等著就是!」約翰大聲說,然而他已經離得太遠了。

他們飄過樹林去,烏鴉在有著它們的窠的高的枝梢上,啞啞地叫著飛翔。這正是盛夏,滿開的菩提樹花的香氣,雲一般從碧林中升騰起來。在一枝高的菩提樹梢的一個空巢里,坐著旋兒,額上的他的冠是旋花的花托,向約翰點點頭。

「你到這裡了?這很好,」他說。「我教迎取你去了。我們就可以長在一處——如果你願意。」

「我早願意,」約翰說。

他於是謝了給他引導的友愛的鴿子,和旋兒一同降到樹林中。

那地方是涼爽而且多蔭。鷦鷯幾乎永是唿哨著這一套,但也微有一些分別。

「可憐的鳥兒,」旋兒說,「先前它是天堂鳥。這你還可以從它那特別的黃色的翅子上認出來——但它改變了,而且被逐出天堂了。有一句話,這句話能夠還給它原先的華美的衣衫,並且使它再回天堂去。然而它卻忘卻了這句話。現在它天天在試驗,想再覓得它。雖然有一兩句的類似,但都不是正對的。」

無數飛蠅在穿過濃陰的日光中,飛揚的晶粒似的營營著。人如果留神傾聽,便可以聽出,它們的營營,宛如一場大的,單調的合奏,充滿了全樹林,彷彿是日光的歌唱。

繁密的深綠的莓苔蓋著地面,而約翰又變得這麼小了,他見得這像是大森林區域里的一座新林。乾子是多麼精美,叢生是多麼茂密。要走通是不容易的,而且苔林也顯得非常之大。

於是他們到了一座螞蟻的橋樑。成百的螞蟻忙忙碌碌地在四處走——有幾個在額間銜著小樹枝,小葉片或小草梗。這是有如此雜沓,至使約翰幾乎頭暈了。

許多工夫之後,他們才遇到一個螞蟻,願意和他們來談天。它們全體都忙於工作。他們終於遇見一個年老的螞蟻,那差使是,為著看守細小的蚜蟲的,螞蟻們由此得到它們的趕路。因為它的畜群很安靜,它已經可以顧及個人及外人了,還將那大的窠指示給他們。窠是在一株大樹的根上蓋造起來的,很寬廣,而且包含著百數的道路和房間。蚜蟲牧者加以說明,還引了訪問者往各處,直到那有著稚弱的幼蟲,從白色的襁褓中匍匐而出的兒童室。約翰是驚訝而且狂喜了。

年老的螞蟻講起,為了就要發生的軍事,大家正在強大的激動里。對於離此不遠的別一蟻群,要用大的強力去襲擊,掃蕩窠巢,劫奪幼蟲或殺戮;這是要盡全力的,大家就必須預先準備那最為切要的工作。

「為什麼要有軍事呢?」約翰說,「我覺得不美。」

「不然,不然!」看守者說,「這是很美的可以讚頌的軍事。想罷,我們要去攻取的,是戰鬥螞蟻呵;我們去,只為殲滅它們這一族,這是很好的事業。」

「你們不是戰鬥螞蟻么?」

「自然不是!你在怎樣想呢?我們是平和螞蟻。」

「這是什麼意思呢?」

「你不知道這事么?我要告訴你。有那麼一個時候,因為一切螞蟻常常戰爭,免於大戰的日子是沒有的。於是出了一位好的有智慧的螞蟻,它發見,如果螞蟻們彼此約定,從此不再戰爭,便將省去許多的勞力。待到它一說,大家覺得這特別,並且就因為這原因,大家開始將它咬成小塊了。後來又有別的螞蟻們,也像它一樣的意思。這些也都被咬成了小塊。然而終於,這樣的是這麼多,至使這咬斷的事,在別個也成了太忙的工作。從此它們便自稱平和螞蟻,而且都主張,那第一個平和螞蟻是不錯的;有誰來爭辯,它們這邊便將它撕成小塊了。這摸樣,所有螞蟻就幾乎都成了平和螞蟻了,那第一個平和螞蟻的殘體,還被慎重而敬畏地保存起來。我們有著頭顱,是真正的。我們已經將別的十二個自以為有真頭的部落毀壞,並且屠戮了。它們自稱平和蟻,然而自然倒是戰鬥蟻,因為真的頭為我們所有,而平和螞蟻是只有一個頭的。現在我們就要動手,去殲除那第十三個。這確是一件好事業。」

「是呵,是呵,」約翰說,「這很值得注意!」

他本有些怕起來了,但當他們謝了懇切的牧者並且作過別,遠離了螞蟻民族,在羊齒草叢的陰涼之下,休息在一枝美麗的彎曲的草梗上的時候,他便覺得安靜得許多了。

「阿!」約翰嘆息,「那是一個渴血的糊塗的社會!」

旋兒笑著,一上一下地低昂著他所坐的草梗。

「阿!」他說,「你不必責備它們胡塗。人們若要聰明起來,還須到螞蟻那裡去。」

於是旋兒指示約翰以樹林的所有的神奇,——他們倆飛向樹梢的禽鳥們,又進茂密的叢莽,下到土撥鼠的美術的住所,還有老樹腔里的蜂房。

末後,他們到了一個圍著樹叢的處所。成堆成阜地生著忍冬藤。繁茂的枝條到處蔓延在灌木之上,群綠里盛裝著馥郁的花冠。一隻吵鬧的白頰鳥,高聲地唧唧足足著,在嫩枝間跳躍而且鼓翼。

「給我們在這裡過一會罷,」約翰請託,「這裡是美觀的。」

「好,」旋兒說,「你也要看見一點可笑的。」

地上的草里,站著藍色的鈴蘭。約翰坐在其中的一株的近旁,並且開始議論那蜜蜂和胡蝶。這些是鈴蘭的好朋友,因此這談天就像河流一般。

但是,那是什麼呢?一個大影子來到草上,還有彷彿白雲似的東西在鈴蘭上面飄下來。約翰幾乎來不及免於粉身碎骨——他飛向那坐在盛開的忍冬花里的旋兒。他這才看出,那白雲是一塊手巾,——並且,蓬!——在手巾上,也在底下的可憐的鈴蘭上,坐下了一個肥胖的太太。

他無暇憐惜它,因為聲音的喧嘩和樹枝的騷擾充滿了林中的隙地,而且,來了一大堆人們。

「那就,我們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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