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進軍 第三十九章 最後的追剿

哈密銀行搶劫案的幕後操縱者不是別人,就是那個堂堂專員堯樂博斯。

在陶峙岳和包爾漢先後通電的前一個星期,萬般無奈的堯樂博斯忽然收到境外發來的一封電報,大意是說,消極等待坐以待斃,只能是死路一條,積極行動大展宏圖,才有光明的希望。報尾的署名是:向仁志。

堯樂博斯讀完電報哈哈大笑,接著就灌了一肚子威士忌,早早地躺下了。但是,等待著他的卻仍然是一個不眠的長夜。

天色將明時,堯樂博斯在床上輾轉反側,還是了無睡意。

向仁志曾是英國駐新疆的領事。當年在任時,同堯樂博斯有過一段稱兄道弟的光景,兩人在一起無話不談。那時,堯樂博斯的家就是向仁志的家,除了老婆,什麼都可以動。甚至有時候,連老婆……堯樂博斯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吃喝當然是常事。吃飽喝足,向仁志打著飽嗝說:「在新疆,我就服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你堯樂博斯先生。你是真正的英雄!像你這樣的英雄,即便在英格蘭,也不多見。」

堯樂博斯就喜歡聽這樣的話,當年追隨馬仲英鞍前馬後,他就夢想成為一名赫赫於萬人之上的英雄。但是生逢亂世,英雄光是滿腹的計謀還不行,還得玩命,生死度外,像馬仲英那樣,每天不殺十來顆人頭晚上就睡不著覺,而自己的腦袋也必須拴在褲腰帶上,冒死往前。堯樂博斯後來對這般活法,產生了異議。他把它看作是一種愚蠢和粗俗。他還有一點超凡脫俗的念頭,於是便不願意跟馬仲英再往南疆打打殺殺,而是佔據一個既得的哈密,過起安居樂業的太平日子。

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堯樂博斯以他的雄心和智謀征服了盛世才,也征服了吳忠信。但是到了張治中時代,情況變了,堯樂博斯長久地鬱鬱寡歡。他有種被世人遺忘的感覺,既便當上省府專員,也還是寂寞無主,凄凄惶惶地暗自開放。如此境遇之下,除了終日以酒為伴,還能有什麼別的作為?

幸虧來了個麥斯武德,堯樂博斯得救了。正是在這個黃金時間段里,他和向仁志成了至友。通過向仁志,進而結識到美國駐迪化總領事包懋勛和副領事馬克南。包和馬在1948年就曾同阿山專員烏斯滿策划過一個「保衛宗教反蘇反共委員會」,特別是馬克南,樂此不疲,思想極其活躍,在智商方面和堯樂博斯倒是旗鼓相當、蠻匹配的。但是,堯樂博斯嫌馬克南跟烏斯滿靠得太近,所以在具體交往中的感情投入方面打了折扣。

堯樂博斯一貫不喜歡烏斯滿,覺得烏這個人沒有文化,檔次太低,始終脫不掉小買賣人的那種土渣渣氣味,除了算算小賬什麼的,沒有大出息。而且口碑不好,就知道搶牛搶羊往女人身上爬,整個兒是一頭公豬的形象。可堯樂博斯不懂得,這恰是烏斯滿讓美國領事馬克南推崇備至的地方。

馬克南之所以對堯樂博斯不大感興趣,就是因為堯過於狡黠,而且善於變化,說不定什麼時候一高興,就把朋友出賣了。別的不講,單是彼此見面時他臉上那副足足包著一萬個面具的假笑,便讓人敬而遠之。而烏斯滿則不一樣,給奶就喊娘,有塊骨頭晃一晃他就跟著屁股後面轉。就是胃口稍微大一點,聽起來挺嚇人的,什麼飛機啦、大炮啦、汽車啦,啥都想要,可這些玩藝兒對堂堂的美利堅合眾國來說,算個球呀!

烏斯滿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不怕丟臉,失敗也無所謂,哪怕仗打得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倒在地上爬起來還是那張死不掉的嘴。馬克南一直認為,如果能給烏斯滿配備一個像模像樣的腦袋,那他就有可能成為插上雙翅的天使。為此,馬克南找向仁志探討過多次。他試著給烏斯滿培植了一個賈尼木汗,賈的腦瓜比烏斯滿好使,可再怎麼著也還是大字不識一個,小打小鬧還湊合,要做大動作,就顯得捉襟見肘了。

最理想的對子,莫過於讓堯樂博斯與烏斯滿搭幫。這是美國領事馬克南與英國領事向仁志共同的心愿。

「但是,難啊,」向仁志歐洲式地聳了聳肩膀,「烏斯滿是匹野馬,堯樂博斯何嘗不是?這傢伙吃喝玩樂,什麼都不幹,不像烏斯滿,一天不騎馬屁股就痒痒。」

馬克南詭秘地一笑:「堯樂博斯是個做大事的人。他不是不幹,是沒有活干。我倒是有個主意,哈密銀行這個活他總不會嫌小吧……」

其實,這步棋哪裡需要馬克南和向仁志來點撥!堯樂博斯對哈密銀行早已情有獨鍾。只是他越用心就越不露聲色,好像他壓根兒就不明白哈密銀行還庫存著金條和銀圓。連過去陶峙岳偶爾問起這件事,他也裝聾作啞。夜深人靜時他一千遍一萬遍地對自己說:沉住氣,千萬沉住氣,機會總會有的!有時,這件事彷彿從記憶中消失——如果不是自己刻意地提醒,差不多就真的消失了。

然而,向仁志關於「積極行動」的話,無論如何從根本上觸動了堯樂博斯。他覺得自己醒過來了,必須有所決定!

天亮之後,堯樂博斯派人給迪化市的幫會頭目劉香圃、劉光華各送了一封請柬,聲稱自己要過生日,希望他們賞光,過門小酌……這便是一件大案真實的發端。

解放軍進疆部隊最先找到堯樂博斯談這件大案的,是六軍十七師師長兼政委程悅長。

哈密這地方給程悅長的第一印象糟糕透了!那是程抵達哈密的當天下午,他由國民黨起義部隊一七八旅五三三團那個姓朱的團長陪同,到街頭隨便一轉,親眼看到幾乎所有的店埠都被砸碎了玻璃。街面上行人稀少,冷冷清清,老百姓見到隊伍都躲得遠遠的,生怕沾上瘟疫似的老遠就繞開了。

在一家土產商店門口,程悅長看著幾個國民黨兵背著麻袋大搖大擺地跑進去,當著他們的面就沖店主大喊:「都聽著,上邊有令,慰勞解放軍,有錢出錢,有物出物,都痛快點,別怪我們不客氣啦!」

程悅長一聽不對勁,急向朱團長:「這是怎麼回事啊?誰的命令?!」

朱團長支吾半天,不想說。忽然快步上前,給了那個張口吆喝的士兵一個耳光,罵道:「去你媽的,還不快滾!」

幾個兵一溜煙逃走了,程悅長不放過:「剛才他們說上邊的命令,是你下的命令嗎?」

朱團長臉上紅一道白一道:「我也是傳上邊的話……」

「你傳上邊誰的話?是旅長還是師長?!」

「……是、是專員公署發的話……」

「專員公署?是堯樂博斯?」程悅長說,「我正要找他哩,走,你陪我一同去見他!」

「不敢不敢!小的不敢!他……」

「這有什麼好怕的,他是個政府官員,又不是老虎。」程悅長說。他分明從那個朱團長的眼裡看出了極端的恐懼。

當晚,程悅長約了參謀長馮配岳一道去堯樂博斯宅邸探訪。

這是一幢准西洋小樓,門口照例卧著兩尊石獅子。客人在50米開外,便有一條牛高馬大的狼狗吼叫著撲出來,張牙舞爪,好像是在炫耀主子的威風。接著才見到一個怪模怪樣的家丁挎著盒子槍從不知哪個角落跑出來迎客。

堯樂博斯的妻子是個極有教養的維吾爾族女子,她的溫婉與丈夫的笑臉相映生輝。在最初的五分鐘內,程悅長和馮配岳對這對夫婦沒法不油然而生敬意。

「解放軍同志真是太辛苦了,本專員同所有哈密民眾天天都在盼啊!那些匪徒真是不講理,燒殺搶奪,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堯樂博斯一邊看妻子為程、馮二人沏茶,一邊就控訴開了。

程悅長不客氣地打斷道:「這麼說哈密銀行一案讓堯專員受驚了!」

堯樂博斯忙以手掌掩面:「慚愧慚愧……讓國家蒙受這麼大的損失。」

「有人想把哈密變成一片火海,想必閣下也知情吧?」程悅長步步緊逼。

「都怪本專員管束不力,才使地方混亂,不可收拾。本專員有罪……」

「還有人打著慰勞我軍的旗號,公開掠奪民財、搜刮商家,可有此事?」

「有的,有的……」堯樂博斯的頭點得像是脖子上安了彈簧。

程悅長見時機成熟,話鋒一轉,直截要害:「銀行失竊的數萬兩黃金和銀圓,你打算怎麼找回來?」

這一下堯樂博斯傻眼了。他使勁眨巴著眼睛,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話:「這……都是不法軍人所為,罪犯攜款在逃,我……一定協助大軍查清,一定……」

在堯樂博斯咕噥這幾句話的一剎那,程悅長突然從這個和顏悅色的傢伙身上感覺到一種包藏不住的野性。那種咄咄逼人的凶光,稍縱即逝,但其危險性已深深地刻進程悅長和馮配岳兩人的心頭。十幾天後,程悅長和馮配岳把這一瞬間的感覺告訴了駐守哈密的十六師師長吳宗先、政委關盛志和副師長羅少偉。同時,也向兵團參謀長張希欽作了彙報。

此後的一個多月里,張希欽在追繳銀行失款過程中,一一證實了程悅長的感覺。

堯樂博斯再也隱藏不住什麼了。隨著哈密銀行一案的偵破工作步步深入,他知道離自己上絞架的日子也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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