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進軍 第三十六章 張治中時代始末

張治中首飛烏魯木齊是1945年9月13日。

一下飛機,吳忠信就接著了。他像是見到救星似的迎上前去,激動了半天,嘴裡卻問了句不相干的話:「重慶那邊還不算太涼吧?」

張治中面目從容,說:「臨上飛機,總裁還給我打電話,要我務必代表他個人向你們道聲辛苦。」

這個「你們」顯然還包括戰區和集團軍的長官朱紹良、李鐵軍等人。

朱紹良忙於彙報事宜,沒有到機場迎接張治中。直到兩人相見時,朱手中還抱著一大堆公文。張治中拉條木椅在旁邊一坐,就要聽朱的彙報,並說:「簡單點,揀重要的講幾條吧!」

「重要的」就是,「民族軍」已到瑪納斯,距烏魯木齊只有兩天的路程,隨時隨地都有可能進兵。而守衛烏魯木齊的國民黨兵力只有六個營,其中還有一個營是第九分校的學生軍。眼下,朱紹良正在急調騎五軍和四十六師一部增援,但最快速度也需要八到十天才能趕到。如果交通情況沒有什麼意外變故,每天連續運輸不致中斷,彈藥和糧食方面馬馬虎虎湊手維持。要是交通線被日益活躍的游擊隊一掐斷,情況就不大好說了……

明擺著兩條路,或戰或和,張治中無從選擇第三種可能。他除了叮囑朱紹良和集團軍總司令李鐵軍給部屬打打氣、以確保烏魯木齊安全之外,當即確定:約見蘇聯駐烏魯木齊副領事葉甫塞也夫。

張治中的想法與吳忠信基本一致,對軍事決不抱太大希望,最佳方案是靠政治解決。而政治解決問題的中間人,只能是蘇聯外交官。他琢磨了一夜,決定把這次會面弄得富有人情味一些。首先在場面上不要太官方、太正式,囑咐在每個人面前放上一杯葡萄酒。其次會談時間的安排可以稍晚一點,談話開個頭,就共進午餐,剩下的話題就在飯桌上繼續交談。

果然,葉甫塞也夫一上來便把外交官的滋味做得很足,用極規範的外交辭令向張治中表示,「民族軍」與「三區革命」問題是中國人的內部事務,蘇聯方面不便干涉。及至幾個杯一碰,話鋒轉了,說他個人認為,對於這樣複雜的事情,和平解決為上策,軍事解決是下策。

「那就勞駕領事先生從中疏通一下嘛!」張治中舉杯相邀。

葉甫塞也夫也舉起杯,但他遲疑不決。

張治中將自己的酒杯送到葉的面前,輕輕地碰了一下,發出極為清晰的一聲脆響。這聲音並不重,卻長久地留在葉甫塞也夫的記憶中,因為,這打動了他。同時打動他的,還有這聲音後邊張治中的微笑。「好吧,」

葉甫塞也夫說,「我願意試一試。」

葉氏的斡旋是卓有成效的。瑪納斯河西岸駐紮的「民族軍」沒有發動新的攻勢,南線作戰部隊也奉命回撤。這消息給蔣介石帶來很大的寬慰。在張治中向他彙報時,不禁感嘆:「文白,要是大家都像你,我就輕鬆了!」

張治中其實在烏魯木齊只待了短短三天。這三天,毛澤東和周恩來及中共談判代表團正在重慶。國共兩黨談判桌上,張治中無疑是個重要角色,戲份很重。可他硬是在舉世矚目的鎂光燈下,忙裡偷閒到新疆跑了一趟,而且藥到病除,控制了局面,怨不得蔣介石有此感嘆,也怨不得蔣後來那麼放心大膽地把西北交給了他。

重慶談判結束,張治中把毛澤東一行送回延安,之後,就率領梁寒操、彭昭賢、屈武、張靜愚、鄧文儀、劉孟純、王曾善等一行十幾個人,作為「中央政府代表團」由重慶飛抵烏魯木齊。將近一個月時間,「民族軍」的態度有了明顯改變。他們的代表賴希木江、沙比里、阿布都哈依爾、吐烈和阿合買提江等人,兩天前就已趕到烏魯木齊等在那裡了。經過葉甫塞也夫的調停,這些身著草綠色軍裝、佩戴著月星肩章與月星勳章的起義者,聲稱他們沒有脫離中國的意思,只是希望達到自治的目的。但是,他們身上同時又依舊佩戴著所謂「東土耳其斯坦共和國」的證章,並且還要以「東土耳其斯坦政府代表」的身份,與「中國政府代表」談判。這個不大不小的難題,讓張治中一見面就「咯」了一下。

還是那個萬能的葉甫塞也夫同志一番春風般的周旋,才打破了堅冰。三區代表不情願地作出讓步,同意所有談判文書均用「中央人民政府代表」和「人民代表」的名義簽署。這樣,風塵僕僕的張治中們,才於10月17日扶著談判桌坐了下來。

設想到這一屁股就做了五個月之久,比國共兩黨的重慶和談還要艱難得多!張治中的法寶有兩條,一條是夜訪蘇聯領事,一條是臨時飛回重慶請教蔣介石。雙方如此這般,來回拉鋸100多天,最後的簽文竟是一個不足千字的《十一項和平條款》。

1946年6月——日子選的不錯,張治中雖然心力不支,但步入簽字典禮大廳時,還是把精神打得很足。在新疆問題上,就個人而言,他已經沒有退路。蔣介石在三個月前原則同意談判協議的同時,也作出了一個原則的決定,讓張治中全權承建新疆的聯合政府,而且當即下令把吳忠信的新疆省政府主席一職給免掉了,任命張治中為國民黨政府主席、西北行轅主任兼新疆省政府主席。同時,順從他本人的意思,調原駐守酒泉的河西警備總司令陶峙岳為新疆警備總司令,並且還搭上一個宋希濂,當他的行轅參謀長。

事實上,這個意思在蔣介石原則同意的談判協定中,就體現出來了。那裡面明明白白寫著,由張治中代表國民政府中央一方參加聯合省政府,並擔任它的主席,後來的一應任命,不過是為張籌劃一切搭個橋而已,讓他能在省政府主席的位置上,自然過渡到聯合政府主席。先接受下來,才有後面的籌組之便。

「接受」二字,談何容易!

千頭萬緒之中,張治中著手的第一件事,就是整改《新疆日報》。這份從盛世才手上延續下來的老報紙,經吳忠信一任之後,辦得越來越老氣橫秋,像個拄著拐杖走路的老太太。張治中希望能有一批出類拔萃的記者,使這位「老太太」煥發青春,能夠成為他「呼吸各方面新鮮空氣的窗口。」

於是,張治中想起了新疆學院的一位教授。此人名叫張紫葛,有思想,有膽略,文字又比較清新可喜,深得張治中的信任。唯一有點遺憾的是,不是國民黨員。

「這沒有什麼,」張治中說,「根本之根本,要愛中國,擁護中國,擁護新疆為中國之領土;反對獨立,反對分裂,這比什麼都可靠!」

張治中的政治色彩由此可見一般。他後來能成為共產黨的朋友,也不是偶然的。他是個看重目的的人。那時,張治中辦聯合政府唯一的目的就是:保住新疆這塊領土。

為此,張治中非常在意與三區代表的簽字儀式,並費盡口舌,讓蔣介石的重視程度也提高了一個層次,特於簽字儀式的前兩天把國民黨元老於右任打發過來了,讓他代表中央政府參加新疆聯合政府的宣誓就職典禮,以作監誓人。

當然,這其中具體的操作,也體現了張治中的良苦用心。于右任身為國民黨政府監察院長,德高望重不算,在國際上還素有「太平老人」之稱。他的光臨,無疑意義深遠。老先生本人對這趟差事也很在意,帶著他貼身的最小一個女兒「想想」姑娘,從南京上飛機開始,就一直興緻不減。到了新疆,氣候略感不適,又有來自各方面的膜拜,弄得他有點吃不消了,連續兩個晚上都比以往少睡半個小時覺。

即使如此,6月6日這天,他還是趕在張治中之前早早地來到典禮現場。張治中極禮貌地走近于右任並同他握手。儘管於老就下榻在他的西北行轅辦公地點新大樓,與他朝夕共處、促膝夜話,今天在正式場合面對新聞記者的鎂光燈,他還必須周到如此。然後,張治中才大步邁向簽字桌。

伊犁、塔城、阿山的三區人民代表阿合買提江·哈斯莫夫也已先到。他目光炯炯,精力充沛,洋溢著政治家的熱情。本來就十分英俊的面容,顯然是剛剛修整過,濃黑閃亮的八字鬍更為光鮮照人。

作為一個革命家,阿合買提江不同凡響的經歷鮮為人知。他在青年時代就在蘇聯塔塔爾斯坦共產主義大學接受了進步思想。回到家鄉後,聰明博學、才思橫溢的他很快投入革命活動,因不慎暴露了意圖,被盛世才抓進大獄,和包爾漢關在一個院子里,但兩人各處一室,長時間只能互相注視報以微笑,彼此誰也不知道對方身份和姓名,直到「和平條款」簽字儀式現場,他們在最莊嚴肅穆的那個時刻,目光不期然地再次相遇……

沒有什麼比所謂「典禮」「儀式」這樣一些勞作更讓人感到輕鬆的了。聯合政府的組織原則、形式、委員比例等一切實質性工作,都在這之前完成了,甚至雙方參加聯合政府的主要委員,諸如伊犁三區方面的副主席阿合買提江、副秘書長阿布杜克里木·阿里索夫、教育廳長賽福斯·阿茲佐夫、民政廳副廳長賴希木江·沙比爾阿吉等已經走馬上任,開始承辦一些序幕性的工作。6月6日這天要做的,也就是照相、拍巴掌、晚宴以及宴後的慶祝性晚會上觀摩小節目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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