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解放 第三十二章 酒泉煮酒天下大亂

又是一場傾盆大雨把黃昏攪得天翻地覆。

六十四軍一九二師師長馬衛華剛把部隊穩在金積以北的大路兩側,忽然得到五七四團報告,該團當面敵營亂糟糟的,看跡象是想逃跑。馬衛華急問:敵人往什麼方向跑?有多少人?回答是多半向銀川方向潰逃,也有一部分乘船或大小筏子過黃河。

寧馬的求和通電已經發過,是追還是不追?馬衛華徵求王海廷政委的看法。

參謀長何友發急火火地插道:「當然得追,這些傢伙全部都沒有繳械,發個電報管屁用!他們一旦散了攤,將來寧夏就甭想安穩了。特別是那個賀蘭軍,許多人原本就是地方上的土匪,橫行霸道已成習慣,狗改不了吃屎嘛,還不借這個機會重操舊業、佔山為王?」

王政委謹慎地說:「是不是按級請示一下,這裡面有個政策問題呀!」

大家正在商量著,又接到五七五團報告:「他們在金積通往吳忠的大路上,截住了大約有一個營的敵軍,雙方開始射擊,互有傷亡,三營副營長王德全和七連連長吳有福犧牲了。另外,敵人在上游地區決堤放水,農田和公路都泡在水裡,一片白茫茫的,有的連隊在齊胸深的水中與敵交火。目前,部隊仍在追擊這股頑敵,希望師首長給個明確指示,打還是不打。打,他們將組織增援,全殲頑敵;不打,就由他去算了,把部隊從水裡面撤出來。」

「打!」馬師長果斷揮手,「告訴五團,一定要控制局勢,敵人不守規矩,堅決消滅,不必猶豫!」

這道命令對五七五團三營真是個福音。因為通電求和的緣故,三營奉命從午後起對當面之敵即停止射擊,固守現有陣地。誰知時近黃昏,大雨下起來之後,敵陣地上突然槍聲大作,接著就有大批敵人往吳忠方向奔逃。副營長王德全帶上七連去追,而且下令:只追不打,或者說不主動射擊。結果被敵人前後夾攻,部隊又陷在水裡,吃了大虧。

馬衛華師長的命令一下達,三營長劉青敏立即調整部署,以密集火力壓向敵陣。敵人炸了營,開始棄陣而逃(實際上早就有一部分敵兵滴溜滴溜往後跑了)。劉營長率部緊追不放,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追到吳忠堡。

又一個黃昏降臨,雨還在下個不停,敵我雙方都淋得像落湯雞。尤其是我三營七連,戰士們剛從水裡爬上來,走路渾身都嘩嘩響,糧袋全都泡「腫」了,重了好幾倍!部隊馬不停蹄在吳忠堡搜索,敵人腿快的還在跑,跑不動的就舉起雙手。槍聲開始稀落,敵我雙方混在一起,亂得一塌糊塗。這時,有幾個戰士在路邊民房裡抓到一個軍官模樣的人。他自己聲稱是賀蘭軍軍長馬全良,是從銀川趕來阻止部隊潰逃的。結果部隊根本不聽他的指揮。非但如此,還被一個連長帶著幾十個人四處追打,不得已才躲進了民房。

情況一級一級報告到兵團司令部,讓剛剛與寧馬代表簽過和平協議的楊得志一驚,急忙吩咐把盧忠良等三人截回來。楊得志向盧等人通報了馬全良挨打的事,並說:「寧夏軍隊正在寧朔路上逃散,你們這樣走過去,恐怕不太安全,最好繞道從吳忠堡回去,那裡已被我軍佔領。」

盧忠良三人面面相覷,對面前又一場虛驚無奈極了。馬廷秀說:「我們來時,也見到潰散的部隊。我們作了勸說,他們不聽……料想不至於全部潰散吧!」他擔心部隊如果全部潰散,將會影響和約的生效。

楊得志說:「據我方查明,賀蘭軍和第十一軍幾乎跑得差不多了。這也好,省掉我們一筆路費。」他轉向盧忠良,「你的一二八軍還好,基本沒動。我們會按照我軍的優待政策,只要放下武器,願意回家,發足路費……」

但是,接下來的情況並沒有如楊得志所言。在十一軍與賀蘭軍影響下,盧忠良的一二八軍也迅速崩潰。一時,潰兵四處逃竄,無惡不作。9月23日天不亮,馬鴻賓即連電向彭德懷告急:「寧夏部隊已形成崩潰之勢,官不能管兵,到處發生搶劫現象,請即令楊司令員派兵進駐寧夏,以安定人心。」

在這場潰兵「大地震」中,駐銀川的馬光宗第十一軍最為惡劣。自9月22日「五畝宅」會後,軍部頭頭毫無根據地宣布「等待解放軍改編,然後隨解放軍打到四川去」時,新城一八六師就立刻一鬨而散。這些寧夏籍的兵痞子,誰還想再跑到四川去送命?第二天,一八九師也棄甲出城,僅一個小時,近萬人不擊自潰!馬全良得知這一消息,又不知從哪裡聽說有人要暗殺他,便以收容散兵為借口,和副軍長王伯祥一溜煙跑到吳忠堡。結果鬧了那麼一出滑稽劇。他被帶到六十四軍軍部,見了曾思玉軍長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訴銀川慘狀,說:「賀蘭軍散了,十一軍正在散,局面無法控制,請解放軍趕快進駐銀川。」

如此,雙方簽訂的一紙協議已毫無意義。

楊得志和李志民立即撤銷原準備在新華社發表協議全文的決定,命令:六十四軍一九一師五七二團一部,連夜進駐銀川!這可救了馬鴻賓的大駕。他急忙調集40輛大卡車,浩浩蕩蕩接到仁春渡。

當夜又是風雨交加。五七二團副團長苟耀德率部一到銀川,便立刻佔領四個城門樓及鐘鼓樓、玉皇閣等制高點,並把馬鴻逵公館指揮要地控制在手,解除了國民黨第十一軍一八六師殘部的武裝。

第二天(9月24日)中午,一九一師主力進入銀川。到這份上了,馬光宗的十一軍還有一個加強連偷偷往賀蘭山方向逃竄。一九一師師長謝正榮下令追擊:「就地解決,一個不留!」

解放軍入城儀式定在兩天後的26日。自然又有彩車、標語、鞭炮、鑼鼓,有貧民的傾訴、名士的感慨。當楊得志等十九兵團首長的敞篷車緩緩駛入銀川市區新城大街時,馬鴻賓含著淚對身邊寧馬舊人們說:「大家在這裡工作多年,不免有對不起人民的地方。現在解放了,銀川有家的可待下去;想回蘭州、臨夏原籍的,可以離開這裡,免生意外麻煩。」

這其實也是楊得志的意思。寧馬統治已告結束,但寧夏的情況依然還很複雜。

熱熱鬧鬧一天過去了,馬廷秀回到臨時寓所,望著一點一點爬上牆頭的黑影,頓生無限惆悵。他的家眷早已回到蘭州,銀川既無親人亦無房產。儘管眼前勝利是甜蜜的,其中多多少少也有一點自己的心血。但不知為什麼,那件舊衣服彷彿總是脫不掉似的。這種時候,他唯一的希望是回到妻子兒女身邊,關上門,好好睡一覺。

在楊得志的關照下,馬廷秀如願以償。剛到蘭州的第二天,他便帶著楊的介紹信去見彭德懷。

開國大典就是幾天後的事了,彭德懷忙著呢!但是馬廷秀不能不見一見。彭德懷說:「此人在和平解決寧夏問題上起了好的作用,請他吃個飯,叫張副司令一塊坐坐吧。」

張宗遜副司令具體負責敵軍工作這一塊,吃飯的時候多了個心眼,把聯絡部負責同志也都叫來了。大家一邊把盞一邊縱論時事。放眼未來,心潮難平,談鋒都很雄健。張宗遜對馬廷秀說:「你對我黨我軍的民族政策也算比較了解了,在西北的熟人又多,發揮一點作用吧,寫寫信,爭取蘭州、寧夏和青海跑出去的親友、同事早些回來,財產方面,你鑒定一下,我們該發還的發還。」

馬廷秀說:「我在河西那邊是有一些親友和同事,這個工作力所能及,可以辦得到。」

張宗遜哈哈一笑:「河西工作就不用了,連酒泉、玉門都已經和平解放啦!」

「是嗎?」馬廷秀還蒙在鼓裡,使勁捶自己的腦門「你看你看,我們這些人,在銀川偏於一隅,真是井底之蛙呀!」

張宗遜說:「這難怪,那也是前幾天的事情,和銀川解放時間差不多。現在我主力就要進軍新疆了。過兩天,我們的毛主席就要在北平天安門城樓上主持開國大典!」

馬廷秀感慨萬千地說:「形勢發展得這麼快,真是出人意料。不瞞張將軍說,當時我以為西北這塊骨頭恐怕夠貴軍啃一陣子的。蘭州解放之後,西寧和寧夏原不在話下。鄙人最擔心的是河西走廊。此地南有綿綿祁連,白雪皚皚,渺無人煙;北有巴丹吉林和騰格里大沙漠,更是千里戈壁,天然屏障,自古易守難攻啊。更何況解放大軍遠道奔襲,地形和民情都不太熟悉,當年大軍北上抗日……」馬廷秀突然發覺自己說漏了嘴,怕提起西路軍慘敗的那些往事,會使氣氛受影響,掃大家的興。所以陡然把話頭掐掉了,打起哈哈。

但這已經點燃了張宗遜。這些日子來,從王震所率二軍和許光達的二兵團各軍,都傳來過許多有關西路軍老戰士流落民間的故事,時常讓他激動不已。人是有感情的,他的表情不禁嚴肅起來,沉重地說:「歷史的悲劇再也不會重演了!」

如果你把河西走廊想像成一個「通道」,那就錯了。河西走廊實際上是一堵牆。這一點,你只要從蘭州出發,走到烏鞘嶺就會明白。

在隴中,像烏鞘嶺這樣的高地實在不算什麼。若不留心,地圖上都看不出來。你只有走到實地,突然間抬頭掉了帽子,低頭乍出一身冷汗,然後再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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