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解放 第三十一章 兵臨賀蘭山下

王震越過祁連山成為彭德懷插向中國最西部的第一把尖刀,刀把便是沿河西挺進的許光達二兵團三、四、六軍。

這一刀出鞘之後,彭德懷坦然多了。再來回眸隴南和寧夏,便有種海灘拾貝的感覺。金秋時節,蘭州的菊花開得格外艷目,奔騰的黃河早把這座城市洗滌一新,彭德懷的身影與皋蘭山並稱於古城,成為大西北令人矚目的景緻。

暴風雨過後,中國西北正在經歷大浪淘沙。這恰好與大西南的氣候形成寫照。尤其是位於中國另一條大河上游的山城重慶,另一種勢力另一片天地,也在為蒼茫的歷史演繹另一番秋色。

山城晚來風急,黃花遍地,更兼細雨綿綿寒徹肌膚,蔣介石几乎夜夜失眠。本來他是想效仿這座山城的風度,挺立在兩江口做中流砥柱,哪知道卻成了一葉飄零,獨嘗秋風。無可奈何時花將何為?大勢東去,一江秋水寒!寒!寒!不勝寒!重慶,竟成了難民營或是轉逃港台的中轉站。

相比之下,胡宗南還算是漂亮的。儘管蔣介石把他那個得意揚揚的「進軍滇西」計畫貶損得一文不值,而蔣本人說好要去漢中視察一番忽而又不去了;儘管他親眼目睹所謂「川西確保」純系謊言,把宋希濂恨出一個窟窿,甚至在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想到了朝自己太陽穴上開槍;儘管中共領袖周恩來和彭德懷煞費苦心通過他的恩師胡公冕派來他過去的親信張新,勸他「棄暗投明」並將其追隨文天祥的幻夢砸了個粉碎……他還是抱定「士為知己者死」「誓死效忠校長」的宗旨,甘心情願殉葬。這,多少給蔣介石苦不堪言的內心帶來一絲安慰。

但是,蔣介石也許並不知道,胡宗南曾為自己作出這樣一個最後的抉擇,而號啕大哭!

胡宗南這一哭,倒真是把他的形象哭出來了。他成了許多同僚何去何從的一把尺子。有人打比方說:這好比一個女人嫁了一個敗家子的丈夫,又嫖又賭,長了一身楊梅瘡,本應早日與之離婚,因為道德關係提不出口,最後弄得家破人亡。現在就是家破人亡的時候了,我們重新嫁人有什麼不應該?還哭個什麼勁!

「重新嫁人」的問題擺在大大小小所有國民黨軍官面前,成為他們1949年秋考中的一道共同試題。那位在扶眉戰役中死而復生的一一九軍軍長王治岐,也不例外。

王治岐的地位很特別,「嫁人」是他一貫面臨的難題。身為隴南兵團名譽上的首領,他一直夾在蘭州與西安之間。直到扶眉戰役之後,他才無奈地咬住漢中的胡宗南,而將部隊死死控制在隴南的「文、武、成、康」這個小小世外桃源。就本意而言,他已打定主意要「嫁」胡宗南,把貞節操行一輩子守下去。如今跟扶眉戰役以前不一樣了,他絕不擔心胡對一一九軍會存有異心。一來因為胡宗南已不是過去那個擁有兩個大兵團的胡宗南,還有心高氣盛的八面威風,萬兒八千支槍全不在乎。如今的胡宗南,三桿五桿槍都能看出金錢串來,一樣動心;二來一一九軍的明星人物蔣雲台,早已把胡的川陝甘邊區綏靖公署玩得骨碌碌轉。一一九軍有面子、有牌子,明線暗扣,小船靠大船,還怕有什麼掛不住的呢?

蔣雲台真是把好手。他玩的不是別人,而是胡宗南的貼身人物趙龍文。可是趙龍文卻不這麼看。他也許暗暗好笑:自作聰明,還不知誰玩誰呢!

這的確是筆糊塗賬,王治岐深究不得。但他意想不到的是,這個「花花公子」蔣雲台竟又在7月份與進駐天水的共產黨第七軍和進駐岷縣的共產黨第六十二軍發生了「暗戀」!

隱情瞞得過王治岐卻瞞不過胡宗南。其時,胡宗南正打算全力經略川北,對隴南的武都山區當然不敢小視。於是,給趙龍文戴上一頂「川陝甘邊區綏靖公署隴南分署主任」的帽子,讓他去拉攏王治岐的一一九軍,穩定隴南。

趙龍文當然要「仰仗」蔣雲台,兩人你來我往,請過來吃過去。飯後個別交心,趙龍文說:「有人給漢中(指胡宗南)打小報告,說你從天水撤退後向三面看,一面看漢中,一面看蘭州(指馬步芳)一面看西安(指共產黨),此話當真?」

蔣雲台淡然一笑:「你說呢?你老兄對我可是了如指掌啊!」

「這件事我可不敢吹,風雨之秋,不好說啊……」

「有什麼不好說的,我是君子坦蕩蕩。從天水撤退後,希望漢中給我一點補充,不但是『一面看漢中』啊,而且望眼欲穿呢!至於蘭州與西安……我對他們不抱任何希望。」

這句話顯然有掩飾的成分,趙龍文也不想多加追問,沉默片刻,便又改變一個話題,問:「小馬開的那個靜寧會議你沒有參加嗎?」

「那是個小型會議,講究級別的,我一個芝麻大的人,怎好去冒充大頭鬼!不過,你是怎麼曉得我沒去的?」

趙龍文並不回答問題,只說:「靜寧會議後,賀衷寒、顧希平和蔡孟堅到過蘭州,聽到劉任講:『蔣雲台在陝西與共產黨有來往,我們準備在靜寧開會時扣起他來,蔣沒有來,要是他到了漢中,你們把他扣起來。』我一直弄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蔣雲台暗自吃驚,但臉上還是平風絕浪,擺出一副萬事在心的大度模樣說:「靜寧會議電報上明明寫著要各軍長參加,唯獨第一一九軍要我一個破副軍長去,自然讓人生疑。所以,他們開會時,我去了徽縣,在二四四師(蔣的老部隊)住了幾天,唉,劉任這些人,是望鄉台上唱大戲,自掘墳墓,還不是因為我是中央派到甘肅去的,不買他劉任的賬,才總在那裡給我生些是非。」

趙龍文笑著點頭說:「宦海風浪,江湖中人,難免、難免……」他忽又皺起眉問:「聽說這次關中作戰之後,你對漢中綏署很有點兒怨氣,不太開心是不是啊?」

這一棒是橫著來的,蔣雲台有點兒猝不及防。但他很快鎮定下來,並擺脫了某種習慣性的自卑心理,想,管他娘的,不妨單刀直入,也好讓他見識見識我蔣雲台是誰!於是矜持地笑道:「我們是軍人,誰把我們當人,我們就給誰效力。胡先生1933年當第一師師長駐天水時,我蔣某就是新編第十四師的旅長,駐紮西、禮兩縣。而今,胡先生統率著大兵五六十萬,蔣某還過著這麼一個孤臣孽子的生涯。這次關中失敗,陝署部隊又把我一一九軍兵員和槍支大把大把地劃拉過去,真是閻王不嫌小鬼瘦啊……」

「老兄這話可不得當,」趙龍文打斷蔣,「據我所知,胡先生對你還是蠻器重的。我這次來時,他一再叮囑我,務必轉告你,一一九軍過去的損失,他完全負責補充!」

「是嗎?太好了!」蔣雲台把一臉的喜形於色做得跟真的一樣。

趙龍文和蔣雲台之間的「感情」,就是如此這般捉迷藏捉出來的。彼此之間,最終究竟誰戰勝誰,王治岐在不動聲色地看,胡宗南也在看著,解放軍第一野戰軍第七軍軍長彭紹輝更是密切地關注。當然,在彭紹輝和孫志遠的後面,還有彭德懷。

蘭州戰役撥雲見天,趙龍文和蔣雲台之間的一切,似乎應該明朗化了!兩人都有點兒沉不住氣,但是誰能首先亮牌呢?天曉得。

就在這節骨眼上,王治岐走出了鏡頭。一向不大過問部隊的他,忽然親率二四七師抵達武都,這讓趙龍文一鎚子敲定了決心:他要擺脫蔣雲台,而專心致志地打王治岐的牌,利用王控制一一九軍。

蔣雲台突然間成了絆腳石。但趙龍文對他的態度卻變得更加親熱。有一天,趙專程把蔣邀至密室吃酒。兩杯下肚,壓低聲對蔣說:「鳳山(王治岐)管不了軍隊,還得是你蔣老兄!你要把軍隊好好訓一訓,掌握好,將來——咱們有的是機會……」

這是什麼意思?蔣雲台腦子急轉。

管他是什麼意思!蔣靈機一動順水推舟,提出到武都城外40里地的安化去駐訓。趙龍文正中下懷,長久地抿著嘴,在心裡得意。

蔣雲台的路柳暗花明。他再不用偷偷摸摸了,索性放開手腳,立即著手在武都城裡布置耳目,然後四處派人與天水的解放軍第七軍、岷縣的解放軍第六十二軍、禮縣的中共武都地委和蘭州的解放軍一野司令部取得聯繫,把和一野最高指揮機關直接聯絡的密碼、呼號、波長及聯絡時間一一約定下來。如果不是張宗遜副司令說「現在不給你們任務」,並一再叮囑蔣個人與部隊的「安全」事宜,蔣雲台差不多就要登高一呼了!

這些,胡宗南居然一無所知。他正抱著一大堆任免文書去重慶晉見蔣介石呢!這些文書包括,給王治岐一個「第五兵團副司令」的空銜,讓他把一一九軍軍長之職「兼」起來。此外,另成立一軍,由蔣雲台來當軍長,除再撥建兩個師外,把蔣的舊部二四四師物歸原主,並命蔣立刻率部入川。

蔣介石對此案大感興趣。只要有利於建立西南「反共堡壘」的方案,他沒有不感興趣的。由此,也就嘆從中來:這真是「緊要關頭見真心啊!學生就是學生,不像那些土軍閥,就曉得用我的飛機送那點家當,經不起一點兒風吹草動……」

此言所指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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