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決戰 第二十八章 血濺皋蘭鐵橋頭

劉孟廉最不起眼,但卻會編故事。

在一個適宜講故事的黃昏,劉孟廉坐在胡宗南跟前,娓娓敘述一切。他按照時間線索,從遭遇共產黨軍隊的緣起一點一點講,包括打電話找不到裴昌會,電話兵態度如何蠻橫,包括李振的優柔寡斷、王治岐的驚慌失措、李振西的沉不住氣,包括慕中嶽的頭腦簡單、郭寶賢沒有氣節,以及曾穎不力、曹維漢莽撞……還有蔣雲台,劉孟廉說他沒有看到蔣雲台。事實上,蔣在7月12日晚曾在露營地接待了逃命的李振西、劉孟廉和曹維漢三人。蔣還讓衛士挑了三匹好馬送給他們,並撥出幾十名隨員給他們保駕,所以後來人都說蔣雲台聰明絕頂,舉手之勞便給自己留下無窮前景。劉孟廉人前人後多次提到:「蔣雲台這個人,還是有他一套的。」誰都知道,劉孟廉的話有多麼值錢!

胡宗南嘆著氣決定,誰也無須追究。

劉孟廉頗失望。他哪裡猜得透胡宗南的心事!

此時的「寧青二馬」彼此懷著鬼胎。因為扶眉大勝沉浸在「甚慰」之中的毛澤東果斷批准了一野「阻胡打馬」的決策。胡宗南眼看著彭德懷舉兵北上打破了山門。固關一仗,蘭州已暴露無遺。

蘭州若再有不測,西北大局就算明明白白,而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卻仍舊陷在一片混亂之中。這位昔日的「西北王」該作何選擇呢?他決心固守一隅、坐觀龍虎。

馬步芳也想坐觀。他從蘭州跑到西寧,把一應大事交給兒子馬繼援。但是,他無論如何難以置身事外,那個刁鑽古怪的馬鴻逵和「中央派」劉任這班人,無論如何也要把他推在風口。

定西會議多少有點「三岔口」的味道,一開場就鬧得刀光劍影。

焦點是為什麼要堅守蘭州。劉任宣布理由:蘭州北有寬闊的黃河,南有險峻的皋蘭山,天然屏障,易守難攻;蘭州又是西北交通樞紐,與青海、新疆、寧夏的公路脈絡相連,仗打起來,接濟方便,蘭州物資儲備優越……

大家心裡都明白,這全是馬步芳的意思,劉任在故作姿態扮演一隻鸚鵡。

會場僵住了,一僵半個小時。

八十二軍參謀長馬文鼎終於耐不住,起身打破僵局,說:「蘭州防守有利也有弊。它雖有皋蘭山作屏障,背靠黃河,但如大兵團作防禦戰就未必適當。勝,在重疊的山巒中機動部隊無法進行逆襲,戰果受到限制;敗,只有一座鐵橋,退卻不太容易,就有被動挨打遭受覆滅的危險!」

馬文鼎提出一個新方案,稱之為「河川防禦」。他主張把大兵團擺到蘭州城外的黃河北岸,憑藉寧夏、河西、青海等廣大地區的接濟,支撐防禦,而將蘭州城盤空,在南岸緊鄰城區的皋蘭山、沈家嶺、狗娃山等險要地帶,只派少量部隊,據險阻擊。經過一段時間,完成消耗任務,主動放棄蘭州,撤到河北。也就是說,南岸的蘭州城只是作為前哨陣地。讓解放軍輕而易舉得到一座空城,最後和蘭州二十萬居民一起鬧糧荒,不戰而退。

這個天方夜譚似的方案,除了讓大家開眼界之外,幾乎沒有支持者。但是,會場給攪和了,發言者踴躍,意見一邊倒:主張防守蘭州。

目光開始集聚到一個人身上,那就是馬繼援。

也許考慮到父命難違,也許還嗅出一點別的什麼,馬繼援在這個會議上出人意料地保持了長時間沉默。這讓掌握火候的劉任有點難堪。他知道這一票很重要,足以壓倒那一大群嘰嘰喳喳的麻雀。於是,不輕不重地敲著桌子示意會場安靜,說:「讓我們請八十二軍馬軍長談談高見!」

這句話把馬繼援逼上了絕路。他脫下軍帽,五指使勁地搔腦門,決定不管怎麼樣,也要把防守定西的意見說一說,而且堅持到底,打敗所有的人——包括他的父親!

就在馬繼援準備張口說話的時候,八十二軍上校高參史載忠湊到他面前小聲報告:外屋有人找,聲稱十萬火急!馬繼援怔了一下,不知深淺,只好把面前一堆文件推開,起身跟史載忠走。

這是個突如其來的情節。馬繼援起身離開不跟任何人打招呼——他從沒有這個習慣,讓劉任毫無精神準備。馬繼援出去了,會場一片安靜,好像一段音樂中間的突然休止。

「呱嗒!」不知是誰把凳子摔了一下。

劉任掏出懷錶:「喲,都快12點了!」他小聲驚叫過後,即宣布休會。

劉任挺著肚子、背著雙手最後一個走出會場,迎面碰到一一九軍軍長王治岐。王自從扶眉戰役之後,到哪裡都低著頭,遇見上峰更是能躲則躲。劉任見王沒頭蒼蠅似的,像是在找什麼人,就問:「王軍長,你找誰呢?」

「我、我……」王治岐慌亂地支吾著。忽將雙手伸到腰際:「我怕是鬧肚子了!」

劉任將信將疑,但話還是順水推舟:「要吃藥的!叫我的醫官給你看看。」

王治岐說著「不用、不用」,擺手鑽進不遠處的一個茅廁。

劉任不在意地過去了。他要急找彭銘鼎問馬繼援的下落。正好,彭也在急匆匆地找他。彭告訴劉,西寧來人了,是青海省的財政廳長冶成榮。此人肩負著馬步芳的使命,把馬繼援拉到城外一個小樹林里密談去了。這當然不是壞消息,劉任的臉上抑制不住三分自得。

事情果不出劉任所料,馬步芳改變了馬繼援。冶成榮除了重申蘭州的優越條件利於內線防禦戰鬥之外,還特彆強調了青海的安全問題。說:過去青海軍打孫殿英是在寧夏境內,打藏兵是在青藏邊境,打共產黨的紅四方面軍在甘肅河西,這次無論如何戰火不能燒到青海境內,青海畢竟是馬步芳的立身之地。

這層意思勾起馬繼援一種複雜的感情,他決定讓步。

在劉任宣布繼續開會時,固守蘭州實際上已成定論。馬繼援即令八十二軍所屬三個步兵師從速開赴蘭州,準備防禦工事;第一二九軍及騎兵第八旅殿後。那個在固關基本上已經打光了的騎兵十四旅,又給補充整齊了,也受命開赴蘭州駐守。接著,各級司令部又是標繪作戰地圖,又是開設指揮所,忙得不亦樂乎。

馬繼援這一回要撲下身子了,當晚同一二九軍軍長馬步鑾、八十二軍二四八師師長韓有祿及那個「英雄」勁兒十足的馬振武等人,把蘭州城裡城外的地形翻來覆去研究了一整夜,發現沈家嶺和狗娃山這兩座山樑至關重要。它們在蘭州西南十里左右,兩山相接,東高西低,東為沈家嶺,西為狗娃山;兩山東西,各有一條公路,直通蘭州城西關,一條可去臨洮、臨夏,一條可去阿干鎮。公路沿河延伸,河叫雷壇河。兩山的東側便是皋蘭山。守住這幾塊陣地,就把蘭州城鎖住了!

第二天一大早,馬繼援帶著原班人馬去爬皋蘭山、沈家嶺和狗娃山,連帶皋蘭山以東的豆家山、古城嶺、馬架山及西蘭公路以北的十里山,通通跑了一遍。返回指揮部時已經天黑了,馬繼援吩咐準備酒菜,他要解解乏。

這時,史載忠高參走過來,猶猶豫豫地掏了一份電報遞給馬繼援。電報是已經回到隴南禮縣、西固防區的王治岐發來的,大意是:防守蘭州利客不利主,勝則無戰果,敗則無退路,愚見當否,請作參考。

馬繼援看完電報,輕輕罵了一句:「放屁!」便將電報團了團,塞進馬褲兜里。然後,像沒事一樣朝衛兵喊:「酒菜加足點,讓大家痛決點!」

這頓晚餐吃得很有意義。按照已確立的蘭州戰役指揮部成員看,除劉任、盧忠良不在,其餘都在,像馬步鑾、趙遂、馬文鼎等人,都是馬繼援穿一條褲子的朋友。所以,馬繼援放開喝酒。他舉著大號酒盅,把白天看過的幾座山一一交代給一〇〇師師長譚呈祥、二四八師師長韓有祿和一九〇師師長馬振武,並責成參謀長馬文鼎即刻督促各部佔領陣地,修補削壁、加固工事。他覺得這種方式落實軍令很有味道,說:「沒有那些『豆腐部隊』反倒好,免得他們作戰不力,礙腳礙手,影響我軍士氣!」

接著談起共產黨軍隊,馬繼援滿臉不在乎,說:「共產黨軍隊算什麼,還不是老子手下的敗兵!蘭州不比關中,我馬繼援也不是胡宗南,只要彭德懷敢來,就有他好看的!」

馬繼援吹牛從來不打草稿,張口就來。從關中一路過來,打一仗敗一仗,卻絲毫不影響他把共產黨軍隊看作手下的「敗兵」。彭德懷得知後,淡然一笑:「我倒是覺得此人很天真。天真不是么子壞事,但打仗靠天真可不行。」

在野戰軍指戰員們中,也有人讓馬繼援的牛皮糊弄得擔心起來,問:「彭總,蘭州有黃河這麼大的障礙,又是馬家軍的老巢,假如敵人真的死守,咱們是不是先掉頭去打胡宗南?」

「死守蘭州?太好了嘛!」彭德懷說:「我就是怕他跑掉。他不跑,守在蘭州,我們就有辦法了嘛!打馬家軍是硬任務,尤其是青馬,困難再大也要打,這是解放西北人民的第一步。」

這話彭德懷在決戰平涼時說過,到固關戰鬥時,他又反覆地說,而且態度更加懇切,口氣更加堅決。

那是固關一仗結束戰鬥的那天中午,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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