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決戰 第二十七章 扶眉大包抄

部隊剛進城,工作千頭萬緒。羅元發來彙報工作,從哪裡說起呢?彭德懷說:「你就講講『糖衣炮彈』問題嘛!」

一聽「糖衣炮彈」四個字,羅元發高度緊張起來。這個怪裡怪氣的新名詞,彭總已經第二次提到了。頭一次是講解七屆二中全會精神時,談到毛主席的報告,說在全國勝利的情況下,黨的工作重點必須從鄉村轉到城市,毛主席提醒大家務必警惕,千萬不要被糖衣炮彈擊中。有的同志不知道「糖衣炮彈」是個什麼東西,問:「糖衣炮彈是個啥了不得的武器,還有那麼厲害?」彭總被問得哈哈大笑,當即要隨行的王政柱副參謀長給大家解釋解釋。王說:「糖衣炮彈就是指金錢美女,國民黨槍杆子打不過我們,就用美人計來拉我們下水哩!毛主席講,拿槍的敵人消滅了,不拿槍的敵人還依然存在,他們打我們用的就是糖衣炮彈,外面甜蜜蜜的,裡面是炸藥,可要當心呢!」軍參謀長陳海涵不知深淺,說:「這要什麼緊,我還親手殺過女漢奸、女特務哩!」

彭總笑著告訴他:「以後可不許隨便殺了,要講政策,要學會和資產階級作鬥爭。」

進駐西安這麼些日子,部隊要說抓特務、打地痞流氓啊什麼的,倒是有很多例子可講,至於怎樣和「資產階級」作鬥爭,真還講不出個子丑寅卯來。見羅元發憋了半天不得要領,彭德懷提醒道:「那個叫吳什麼滿的連長,是怎麼回事啊?」

「嗨,你說他呀……」羅元發來詞了。吳什麼滿叫吳巽滿,他的連隊駐在軍部附近一座破破爛爛的小廟裡,擠得不得了。小廟旁邊有一家名叫「珍珠泉」的浴室。一天,吳連長無意中逛到浴室里,一看,門也沒插,不見人影,裡面很多小房間一格一格排下現成的鋼絲床,卻空空蕩蕩沒有人住。心想,咱們在小廟裡那麼擠,放個屁臭一大片,而這邊的房子空著,為什麼不勻一些人過這邊住!於是,馬上回去跟一排長交代,讓他集合全排住過來。

看見解放軍全副武裝地進了浴室,外面住著的珍珠泉店員以為浴室開張了,紛紛都跑回來,又是注水,又是起火,熱氣騰騰地燒了幾大池子水,然後對戰士們說:「請大軍洗澡。」

戰士們挺納悶,這真是新鮮事,住房子之前還得洗把澡,可見城裡人生活講究,可見這房子多麼高級。一排長腦子裡多了根弦,覺得這是不是國民黨資產階級的「糖衣炮彈」?最起碼也是群眾紀律問題。因此,大家猶猶豫豫不敢脫衣服,跑去報告吳巽滿連長。

吳連長聽說住房子要洗澡也覺得稀奇,立馬趕過來。還好,珍珠泉浴室有一位黨的地下工作同志,站出來把情況一五一十講清楚了。吳巽滿打從娘胎里出來,想都沒想過還專門造一幢房子讓人洗澡!當即滿面通紅地吩咐一排長集合部隊:「快,快撤回小廟去!」

珍珠泉浴室的店員們都莫名其妙,解放軍真有意思,這麼好的熱水,說不洗就不洗了?有腦子複雜的,立刻多想了一步,嚇得拔腿就跑,「不好,肯定又要打仗了!」

吳巽滿這才不好意思地回過頭來,向店員們賠禮道歉。

「這個連長還得表揚一下子,」彭德懷笑著說,「知錯就改嘛!不過,人家澡堂子的損失,我們要認賬啊!」

羅元發感慨:「我們的幹部戰士,真是太樸素了,土得可愛……剛進西安那晚,我們軍部住張治中公館,有的同志看到園子里種了許多花草,還養了猴子、孔雀等許多動物,就大驚小怪,還有人指著地毯說:『咋把被子鋪到地上呢?』有人晚上睡覺乾脆拿地毯當被子蓋,出盡了洋相……」

陳海涵接過話頭說:「開頭幾天,交通警察散了伙,我們的戰士站交通崗,看到人力車上躺著長袍馬褂,而拉車的夥計卻一身破爛衣服,打著赤腳在前面跑,就把人家攔下來,熊一頓,硬叫坐車的人拉車,拉車的人坐車,鬧了一大堆笑話。」

彭德懷靜靜地聽著,許久,說:「這不是什麼笑話,也不是什麼洋相。我們的同志都是苦出身,這就叫階級感情……要好好引導,感情歸感情,政策歸政策,違反了群眾紀律照樣不客氣!」

接著羅元發又談到一些諸如露宿街頭及在國民黨高級人員家中搜繳的金銀財寶一一交公等方面的情況,最後,小心地問:「老總,你看……馬上要跟胡、馬大打,我們城裡的部隊什麼時候歸建?」

「怎麼,想當逃兵啊!」彭德懷聲音提高了八度,「咸陽『炮吃馬』,你六軍給野司的通信保障搞得很不錯,又協助賀老總穩住了西安,有點功勞,可不要翹尾巴啊!現在,我們是大兵團作戰,胡、馬二匪架子拉得比較大,哪個位置都重要,何況你六軍這一攤子,又有前又有後,任務可不輕!」

「大兵團」的一個「大」字,讓羅元發領悟到很多道理。他向彭總保證,當好無名英雄。

彭德懷真正確立大兵團作戰的意識,是從胡、馬「拉開大架子」開始的。這個「大架子」充分借鑒了反撲受挫的經驗,說是「互為犄角」,實則都想藉助對方的力量,各圖自保。

這裡面數胡宗南的心情最複雜。他要拉出一個寬正面來,顯示自己的實力和在整體防禦中的地位,又得保證防禦質量,以使共產黨軍隊從一開始就不敢輕易選作主要攻擊方向。要達到這個目的,光靠兵力顯然不行,必須依靠特殊的地形條件和對陣地的經營方式。

胡宗南選擇了潦水河。

潦水河的源頭在麟游西北,向東南流經乾縣西南,到武功的東門外,再向南注入渭河。它差不多就是一條時令河,除雨季外,水一般不太大,河谷自然也不太深。但是,河兩岸大多是懸崖絕壁,尤其是武功西北方向的天度和店頭一帶,地形相當複雜,大部隊機動極為困難,只有武功縣城、特別是車站附近,相對平坦一些。所以,咬住這條潦水河是有道理的。如果對方大兵團來攻,既不利迂迴,又不利攻擊,而小部隊就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

胡軍上下都為選擇了一個理想陣地而得意。胡宗南下令各軍在構築工事時,都要自成體系,師、團、營各自形成三線。這樣,整個防禦陣地如同「羊拉屎」一樣,漫漫散散把潦水河兩岸撒滿了,地圖上看去,煞是壯觀。如此「豪邁」的氣概,給了胡宗南當中央軍、做中流砥柱的感覺。他目的就是要讓斤斤計較的二馬看看,領教一下什麼叫作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遠在千百里之外的毛澤東,都看出了胡宗南的用心,認為其「不外兩途:一是以全力擔任鉗制我渭南各軍,保證馬匪右側之安全;二是馬、衚衕時向我涇北、渭南舉行攻勢」。毛澤東指出:「不論胡匪採取何種計畫,均給我軍以首先殲滅胡匪的機會。」因而,他在給一野的電報中,要求彭德懷等人「針對先打胡匪的方針,迅速集中王周兩兵團(王震的一兵團、周士第的十八兵團)主力,於馬匪向涇陽攻擊之際,突然發起對胡軍的攻擊,以殲滅三十八軍、六十五軍、九十軍為目標。」

守是為了攻,這個涵義彭德懷從胡、馬當前陣勢中也讀得很透徹。彭的用兵一向注重用「勢」,講究因勢利導。因而對於敵人可能採取的攻擊行動,有特別敏銳的眼光,這是他實施後發制人的基本依據。有了這個依據,他便可以用手中的誘餌從容不迫地為敵人找一塊墳地。除非你閉關不出,你只要一流口水,一有慾望,他就有把握叫你方寸大亂,老老實實上他的鉤。

現在,胡宗南的慾望是什麼呢?他將鳳縣以南三十六軍、六十五軍、三十八軍和九十軍共四個軍的兵力,放在渭河兩岸;而王治岐的隴東兵團則卧於咸、馬公路;被楊德亮搞得一團糟的那個十七軍及八十四師、二五四師,一直躺在西安不遠處的南山。一旦馬繼援等部渡涇河向涇陽、三原進攻,胡宗南料定將引起雙方激戰,吸引共產黨軍隊注意力,這樣,他那三路看似賦閑的人馬便可乘虛殺向咸陽和西安。

根據以上判斷,彭德懷的對策是,準備視十九兵團集結程度,以一至三個軍放到三原附近,組織對青馬的防禦,利用地形給馬繼援狠狠教訓一下,放他的血,消耗其實力,也好讓他在今後的作戰中能收斂一點;另三個兵團,除二兵團留一部分兵力在三原外,余皆集結到西安附近,對付胡軍進攻的那七個軍。

彭德懷看上了戶縣以西的斗門鎮周圍這塊風水寶地。這地方南靠秦嶺,北依渭水,正面只有三四十里地,大多是水稻田和藕塘,有利防禦而不利進攻。彭決定:「擬誘敵至西安附近,我集一兵團全部、二兵團大部,以至全部(視敵進攻時間與十九兵團集結程度決定),於西安東南、十八兵團以一個軍守咸陽、西安城防與維護工事外,可抽兩個軍集結於西安、三橋間,待敵進到西安西南地區時,我以七至八個軍,由東向西出擊殲滅之。」

給中央軍委發報之後,彭德懷想來想去,忽覺不太對頭,計畫裡面的漏洞很多。比如,許光達的二兵團如何能在馬家軍的眼皮底下,從現駐位置涇北轉向渭南而不走漏風聲、暴露意圖呢?再比如,從前次胡、馬反撲的情況看,敵人雖氣勢洶洶,但內心空虛,是驚弓之鳥,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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