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進攻 第二十一章 宜川、瓦子街大捷

1948年1月的米脂楊家溝,把陝北老百姓吸引住了。都知道那裡要開個很重要的會議,搞不好毛主席就在那裡。小道消息傳得活靈活現,說開完會西北野戰軍就要打延安了,到時候各縣都要派代表參加收復延安入城式,和毛主席握手,還得派秧歌隊、腰鼓隊什麼的。四十里鋪有個老羊倌甚至到處吹牛,說這是彭德懷親口對他講的。大多數將信將疑的人,事後得出結論:無風不起浪,老百姓傳聞永遠有道理。因為會議真的開了——就是歷史上頗為知名的那次西北野戰軍前委擴大會。說它知名,是因為包括毛澤東在內的黨中央領導人都到了會。這份殊榮並不是所有解放軍旅團幹部都有機會擁有。而毛澤東直接參加一個野戰軍前委擴大會,這也是個例外,並且是個令人愉快的例外——彭德懷果然沒有食言,給他帶來一份像樣的禮物:「訴苦三查」經驗。

毛澤東和周恩來以壓倒一切的熱情,聽取一縱關於「訴苦三查」的彙報。彭德懷把準備參加彙報的廖漢生、余秋里和顏金生三人叫到一起叮囑道:「不光是代表一縱啊,是代表整個野戰軍,你們三人好好分一下工,不要啰唆,條理要清楚,例子要實在,一是一、二是二,不許摻水,原原本本講就是了。」這也正是毛和周所期望的。兩人從頭聽到尾,中間上趟廁所還吩咐「等一下」。說到緊要處,毛澤東必加入一兩句點睛之語,或引經據典,或村言俚語,都出思想。這不但使廖、余、顏三人臉上始終泛著紅光,也使整個彙報顯得輕鬆有趣。

當初聽彭德懷第一次提起訴苦三查這件事時,毛澤東就特別感興趣。彭德懷是赤裸裸地關心部隊的戰鬥力,毛澤東則不然,他還有更多的考慮。他有一個強勁的「胃」,總能恰到好處地把第一手材料消化出來,從群眾首創中發掘、提煉那些富有理論價值的東西。但是,他輸出的又從不是理論,他從不說乾巴巴的理論,而永遠都是活生生的現實,有溫度、有生命。

毛澤東聽完一板一正的書面彙報,覺得不過癮,又把余秋里單個找去,詳細詢問三五八旅搞「訴苦三查」的情況,甚至要看原始的東西,比方說戰士們在馬糞紙上記的筆記啦,按著一班人一排人一連人血印的請戰書啦,等等。他說,我們從中央蘇區起,就想找到一個教育俘虜兵的好形式,一直沒有如願,這次「訴苦三查」的辦法把這個問題解決了。周恩來乾脆給它個定位,說:「『訴苦三查』是壯大軍隊的法寶!」對此,彭德懷遲遲沒表態。他想,是不是「法寶」尚待檢驗。部隊離開了戰場,吹什麼牛都是空的。

1947年至1948年這一個冬春,人民解放軍劉(伯承)、鄧(小平);陳(毅)、粟(裕)和陳(賡)、謝(富治)三路大軍擺開品字形的陣勢挺進中原,已為全中國人民所矚目。僅僅4個多月的作戰,到1947年底便殲敵近20萬,解放縣城近百座,南線蔣軍160個旅的90個旅已被吸引到中原。與此同時,許世友、譚震林指揮的華東野戰軍「東線兵團」4個縱隊和彭德懷的西北野戰軍,分別在山東和陝西這兩翼大展拳腳,而晉察冀、東北等戰場其他各路人馬,也有出色表現,可與沙家店、延清和黃龍戰役媲美的大小戰役,不在少數。像清風店、石家莊、運城戰役等,都堪稱此間傑作。

蔣介石實在沉不住氣了!軍事一攤子已經抓不上手,而軍事之外的那些「方略」又一個個面目全非。從撕毀政協決議和停戰協定開始,打延安,開「國大」,驅逐中共和談代表,鎮壓民主運動,直到簽訂《中美友好通商航海條約》《中美空中運輸協定》等喪權辱國的條約……他是一步一步陷入手忙腳亂之中。而今,人心喪盡,政治上完全陷入孤立的境地。隨之而來的是經濟危機。賣國內戰政策必然導致蔣管區通貨膨脹、物價飛漲,民族工商業不斷破產,工農業生產更是滑坡滑得不可收拾。老百姓肚子搞不飽,水深火熱,沒有日子過了!全國各地學生、教員和工人爭著起來,以反飢餓、反內戰、反迫害和反對美國干涉中國內政為口號,舉行罷課、罷教、罷工,聲勢一浪高過一浪,遍及60多個大中城市,並正向廣大農村蔓延。一個包括工人、農民、城市小資產階級、民族資產階級、開明紳士、其他愛國人士、少數民族和海外華僑在內的民族統一戰線,潮水似的滾滾而來。四海翻騰,聲音只有一個:打倒蔣介石!

所有這一切,在陝北那個黃土溝里顛沛流離的毛澤東,都看得明明白白。他說:「和全國為敵的蔣介石政府,現在已經發現自己處在全民的包圍中。無論是在軍事戰線上,或者是在政治戰線上,蔣介石政府都打了敗仗,都已被它所宣布為敵人的力量所包圍,並且想不出逃脫的方法!」這話說得真愜意,如沐春風。的確,好心情和壞心情一樣,該來的時候是揮之不去的。可以想像,在1948年開春後的某一個日子,毛澤東從容地喝下一碗小米粥,點起一支煙,哼著湖南花鼓小調踱到地圖跟前的那個滋味。他甚至看地圖連放大鏡都不用了。本來就不老,這一來益發顯得年輕。

西北野戰軍南下打宜川,就是這麼決定下來的。已有十多天了,毛澤東在主持召開一個全國性的會,各主要戰場負責人都在這裡,大家談土改糾偏、談軍事形勢,最熱烈的話題,還是推翻國民黨政府。毛澤東興緻勃勃地提出五年為期,大家就圍繞這個「五年」的設想盡情抒發起來。熱鬧了好一陣子,毛澤東說:「恩來呀,春天嘍,老彭也該南下嘍!」周恩來一點就通:「主席的意思是……」他不想簡單重複,略加沉吟,說:「很對,部隊『訴苦三查』之後,大練兵也搞了一段時間,可以出擊了!」毛澤東就提出打宜川的設想。他認為胡宗南當初進攻延安就是從這裡出發的,如今一歲枯榮,就該讓胡畫一個圓。他對一切都那麼不假思索。胸有成竹的話語中,隨時都能弄出點兒幽默,讓人伸手就能摸到肉摸到骨頭。

三天之後,彭德懷拿著野司研究出來的春季攻勢戰役方向意見來找周恩來。開口就說:「主席的決定完全正確!」他還是老習慣,一激動就使勁敲打手中那堆圖表:「完全是深思熟慮過嘛,跟下面的意見非常一致。」說話間毛澤東過來了,他剛散了會兒步,臉色煥發著熱情:「恩來呀,老彭來了正好,把弼時叫過來,大家定一定。」待周恩來應聲而去,他才笑著走到彭德懷跟前,從兜里摸出大半包煙,遞上去:「來,再來一個殲滅戰!」接著,就如數家珍似的談起敵情:「……整個西北戰場,蔣軍有29個整編旅,33萬多人吧。但戰鬥力嘛,就得打折扣啰。胡宗南這個『綏靖』公署的主任不好當哩。蔣介石三天兩頭出他的血,光是組建一個裴昌會兵團,就幹掉他整編第一師、第三十師、第三十六師和第六十五師,4個師啊,胡宗南嘴上不說,心裡痛著呢!」

彭德懷興奮地接上話茬:「現在,裴昌會兵團已經東出潼關和陝東南,意圖很明確,是要配合劉峙打通隴海和平漢線,增援中原戰場。」見毛澤東連連點頭,彭德懷的話更有板眼了:「這麼一來,胡宗南集團九個整編師二十八個旅,留在陝甘寧周圍的也就剩下17個旅,主席你看,戰機明擺著嘛!」毛澤東入神地想了想,果斷掐滅煙頭:「你的判斷正確。目前,陝甘寧地區的胡軍主力部隊,就是劉戡了!」他略加沉吟,「此人生性多疑,歷次戰役來看,有點頭腦,非等閑之輩,小看不得喲!」

這時,周恩來和任弼時都過來了。彭德懷習慣地走到地圖跟前,用根樹枝當指揮棒,比比劃劃地介紹敵人兵力部署:「……劉戡的整編二十九軍軍部和第二十七師、第九十師集結在洛川、黃陵地區為機動兵力,用以北援延安、東援宜川,或是阻止我軍南下;整七十六師第二十四旅的七十二團和陝西保安第六團駐守韓城和禹門口,以阻止黃河以東我軍西進;整七十六師第二十四旅(欠七十二團)駐守宜川;何文鼎率整個七師的十二旅、四十八旅和陝西保安第十一團駐守延安,維護延安到鄜縣(今富縣)的公路交通線。其餘部隊則駐守在銅川、三源等地。青海的馬步芳整八十二師駐慶陽、合水、西峰鎮;寧夏的馬鴻逵整八十一師另兩個旅,駐守安邊以西地區;榆林的鄧寶珊仍舊在我地方兵團圍困之中……」

說完了敵情,彭德懷便找個炕頭坐下來,照例讓毛、周和任先拿意見,自己的想法稍後再說。早就胸有成竹的毛澤東,當仁不讓地起身。他笑盈盈地轉問彭德懷:「談談你們野司的想法如何?南下打宜川是不是更有利呀?」可不是「更有利」嘛!彭德懷見繡球丟到自己面前,也就毫不客氣地把野司議過的方案和盤托出。然後,他說:「眼下最嚴重的問題是糧食。再攻榆林吧,那裡沒吃的,實在沒有吸引力。指戰員們肚子餓得癟癟的,怎麼打仗?加上氣候嚴寒,對攻堅也不利……」周恩來插話:「鄧寶珊已經派代表過來了,想跟我們和談。」毛澤東說:「這個人政治上還是有點傾向的,能和則好。」

「那麼,西進隴東吧?也不合適!」彭德懷接著分析,「隴東那地方更沒有糧食。況且,我們去跟二馬打,胡宗南肯定要趁機集中兵力東援中原,對大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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