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反擊 第十三章 再戰羊馬河

毛澤東同一個牧羊老漢蹲在塬上聊了一會兒,回到窯洞已是高朋滿座。大家正哈哈笑著,在傳遞一包精裝「薛仁貴牌」香煙。主席進來了,煙自然而然傳到他手上。周恩來興緻勃勃地向毛澤東介紹:「這是彭老總犒勞大家的!」

人們驚奇地發現,從不染指香煙的周恩來,今天破了例,也抽出一支「薛仁貴」,在手中顛來倒去地把玩著。

接煙的工夫,毛澤東才看到彭德懷。他一手接煙,另一隻手伸過去讓彭德懷握:「老彭啊,打了勝仗怎麼不吭不哈的?」

這句話引起大家一陣興趣,紛紛轉身瞅彭德懷。

彭老總蹲在劉少奇身後一個小土墩上,和任弼時小聲討論什麼,聽到喊聲,仰起頭,無聲地咧開嘴。見毛澤東伸手過來,便起身握了握,邊握邊說:「主席辛苦了!」

毛澤東連連擺手:「這幾天最辛苦的是你……」大家目光隨著毛澤東轉動。往往總是這樣,只要毛澤東一出現,滿屋子立刻就有了聚焦點。

毛澤東他們昨天深夜趕到這裡,只睡了半宿覺,但精神都很好,一大早就從炕上爬起來,各自忙開了。毛澤東笑著對大家說:「我問過了,這裡地名叫個什麼『羊圪垯子』……地圖上找不著!」

劉少奇笑吟吟地接上話茬:「這樣好,胡宗南打不著主意啰。」他說著朝眾人掃視一遍。

這時,朱德從人後站起來,走到全體目光都注視著的毛澤東身邊,說:「德懷是用心良苦,」他揮了下手,將大家的注意力引向地圖,「此地也不宜久留。你們看嘛,胡宗南的『王牌』整一軍五個旅,現在正在調頭向東,離我們……不足10公里哩!」

朱老總任何時候都扎條寬皮帶,軍容嚴整。他一邊說話一邊在地圖跟前踱步,像是刻意引導大家視線。最後,他乾脆用一個手指在挂圖的具體位置比划起來。「董釗是要會同延安東面的二十九軍,合在一起來對付我們。意圖嘛,很清楚,就是沖著延川、清澗、瓦窯堡而來。還是那個老問題,要找我軍主力決戰!可是,我軍主力究竟在哪裡呢?」朱德朝彭德懷會意地笑了笑,「胡宗南他這一輩子也別想搞明白嘍!」

中共中央軍委臨時碰頭會,這就算開始了。毛澤東吸著煙,很有滋味。陝北地圖,早被他看爛了,所以說話時並不影響對煙草的盡情陶醉。他說:「不用管他,他胡宗南大動,我們就大靜;他跑累了,我們就打他一下。集中優勢兵力,看準機會就干。我看,這個機會馬上又要來啰。老彭啊,你千萬莫錯過喲!」說到這裡,毛澤東頓了頓,走到劉少奇和朱德二人跟前,問:「打算幾時動身?」

3月29日晚,中共中央在清澗棗林溝召開的政治局擴大會議上,已經作出決定,接下來中共中央將分成兩套班子,由毛澤東、周恩來、任弼時代表中央,堅持在陝北指揮全國解放戰爭,而劉少奇、朱德和董必武三人,組成中央工作委員會,到華北找個地方落腳,完成中央委託的工作。

劉少奇笑著告訴毛澤東,他們準備午後出發:「朱總司令希望出發之前再和大家會一次面,聽聽意見,特別是聽聽主席的意見。」毛澤東聽劉少奇這麼說,點點頭,彈去煙灰,若有所思:「去了華北,擔子也不輕……」轉而露出笑容:「要是我同恩來、弼時讓胡宗南捉去了,大事就全靠你們嘍……」

這句話說得輕鬆,含義卻豐富。當時,對於中央機關是繼續留在陝北,還是東渡黃河進入山西,爭論很激烈。

任弼時主張,黨中央的安全就是戰略全局,還是遷到晉西北或太行山區比較穩妥。

劉少奇則以為,延安丟了,人心浮動,黨中央再一拍屁股離開陝北,更不好辦,「不過,中央機關和主席的安全問題,必須認真考慮,千萬不能大意」。

朱德說:「從軍事上講,中央留在陝北,拖住胡宗南的主力,可以大大減輕山東和華北戰場壓力。可是,蔣介石和胡宗南要是知道毛主席還在陝北,會瘋狂撲過來的……」

毛澤東忍不住笑了:「看來,我倒是一塊肥肉,走到哪裡都有蒼蠅飛過來。讓他們來好了!我相信,哪裡人民擁護我們,哪裡才有安全!陝北人民好,地勢也好,迴旋餘地大,我看安全是有保障的。」他說著說著心情沉重起來,「這個時候中央離開陝北,陝北人民、全國人民會怎麼想?長征以後,我們黨像是生了大病的孩子,是延安的小米、延河的水使我們恢複了元氣,使革命站穩了腳跟。前幾天離開延安時,一位老房東聽說我們要走,跑來問我:『延河的水甜不甜?延安的小米香不香?』我無言以對……要走,你們走,恩來和我留在陝北,給我們一個班!」

誰還好再說什麼?最後,照例由周恩來打破僵局,提出一半對一半,五個人分成兩路。

中央決定在陝北不走,給了彭德懷莫大的鼓舞。這些天,他的心裡既有興奮也有幾分警戒。青化砭首戰告捷,在胡宗南鼻子底下打了個大勝仗,連日來走到哪裡都是一片歡呼聲,經驗呀、成績呀、軍事思想呀……哪怕一個小戰士,也能說得頭頭是道。可彭德懷一直皺著眉頭:「這是個不滿建制的旅,不要把成績誇大了,不要驕傲!」此話他在不同場合說了不下十次。他對敵我態勢太清楚了,毛澤東所說的「機會」,事實上都在胡宗南手中攥著。至關重要的是,胡宗南當下在想些什麼、做些什麼。

胡宗南在閉門思過。青化砭的損失,雖然在他是九牛一毛,但卻讓他章法大亂。共產黨軍隊究竟用了什麼障眼法,而做到用兵布陣滴水不漏呢?這個謎團非同小可!胡宗南盤腿坐在延安土炕上,早沒心思閱讀熊向暉為他找來的那些小說了。他越琢磨越奇怪,共產黨軍隊主力數萬之眾,怎麼能夠在自己眼皮底下瞞天過海不見蹤影呢?陝北山樑和山溝都那麼光禿禿的,難道幾萬人馬就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

這一仗的確輸得胡宗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按照人民解放軍總部發言人在陝北廣播電台(原延安廣播電台)新聞廣播中公布捷報的說法,它有三個特點:其一是快,前後短短兩個鐘頭就解決了戰鬥;其二是乾淨徹底,李紀雲所率幾千人馬,從旅長到士兵,沒有一個逃脫;其三是雙方傷亡為二十比一。因為有這三個特點,它「堪稱模範戰例」。而且,「此次殲滅戰距我軍撤出延安僅六天」,這是胡宗南無論如何也承受不住的事實。

三個特點,哪一個都是鞭子,抽得胡宗南吃不好睡不香。他授權裴昌會、薛敏泉:戰況報不報,怎麼報,報給誰,由他們酌定,他不過問。一連數日,他就像籠子里的野獸,舉手投足都碰著鐵柵欄,心情倍感壓抑。他總是在那幅佔據一面高牆的地圖跟前,憤怒地踱著方步。裴昌會、薛敏泉及董釗、劉戡這些人,都看在眼裡,誰也不願意多說話去招惹這隻馬蜂。

只有熊向暉例外。他竟日日陪在胡宗南左右,句句都是體己話,讓胡冷若冰霜的心中尚有一絲餘溫。

胡宗南嘆道:「平時一個比一個夸夸其談……」

言下之意熊向暉是明白的。熊向暉將裴昌會、盛文、薛敏泉、董釗、劉戡等一干人找來,並慫恿劉戡說話。劉跟胡一向私交不錯,是「鐵哥們兒」,因而說話也膽壯一些:「胡先生,光生氣也沒有用,拍桌打凳嚇不死共產黨軍隊。依兄弟之見,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找到共產黨軍隊主力;只要知道他們隊伍在哪兒,憑我們這麼幾十萬大軍,踏也把他踏個粉碎!」

「廢話,能找到共產黨軍隊主力還用你說嗎?」胡宗南翻了翻白眼,小聲嘟噥一句。

這讓董釗看著心裡頗受用。他清清嗓門走到胡跟前,極有主意的樣子說:「先生,大敵當前,清談誤國,不如切實做點兒事。據我部通信兵報告,在延安東北地區常有不明身份的電台活動。我看共產黨軍隊主力沒有走遠。我們不妨來個死辦法,把隊伍排起來,並列前進,逢山過山、遇嶺過嶺,像梳子一樣把山山嶺嶺梳它一遍,就是一條泥鰍也別想溜出去!」說完,董釗朝薛敏泉一瞥。

薛急忙心領神會地湊上來,稱這個辦法好,並且進一步論證:「共產黨軍隊兵少,所以總是集中起來一股一股地吃我零散旅團;國軍兵多將廣,為什麼不用我所長克敵之短呢?」

「下策!絕對的下策!」劉戡大不以為然,低頭冷笑道,「要是這就叫作用兵,當年孫先生還要辦什麼黃埔?」此話一出,如同串糖葫蘆似的刺傷了好幾個人,連胡宗南也覺得有點過火。他噓了口氣,搖搖頭低沉地說:「黨國利益高於一切!都什麼時候了,那些屁話就收起來吧!」

胡宗南的態度使大家情緒緩和許多。沉默許久的裴昌會終於說話了:「在上策尚未出來之前,還是先將就用一用下策吧?總不能坐以待斃呀!再說,南京方面……」提起南京,參謀長盛文不失時機地向胡宗南報告,說中央社、美聯社、合眾國際社和國內金陵、滬杭一帶報館通訊社計39家新聞機構,組成一個55人的記者團,由沈昌煥帶隊,定於4月4日坐飛機到延安。國防部有電報,要胡宗南安排接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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