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反擊 第十一章 撤離紅色延安

彭德懷第二次來到金盆灣,專門鑽進教導旅防線中間地帶那個叫標家台的密林深處,仔細對照地圖檢查了每條小路。儘管灰土布棉襖被樹林中的狼牙刺颳了好幾道口子,彭德懷心情卻很不錯,一路走一路對羅元發旅長和陳海涵參謀長誇偵察連那輛敵人的吉普車截得好,說:「要不是人家送來一份『兵要地誌調查圖』,我們還想不到這塊缺口,總以為人家是少爺兵,吃不得苦,有狼牙刺的地方就可以不設防了。你們看看,人的主觀偏見多可怕!我們都得抬起屁股挨板子喲……」

吃過晚飯,彭德懷召開團以上幹部會。聽取彙報以後,彭總告訴大家,自蔣介石對解放區「全面進攻」改為向山東、陝北「重點進攻」,毛主席的方針就是「必須用堅決的戰鬥精神,保衛和發展陝甘寧邊區和西北解放區……」

這是毛澤東在重慶談判之後的切膚之言,其實質就是以戰求安、以戰求發展,焦點在於以少勝多、以弱勝強。這條作戰原則對戰場指揮藝術提出了很高的要求。然而,西華池一仗……彭德懷認為「只打了個半拉子」,「沒有打好」,「殲敵1500人,而我們卻付出了1200多人的代價。以我們眼前這點實力,同敵人拼消耗,那不是扯淡嗎?」這話彭德懷在前幾天隴東戰役總結會上也講過,不過那次他是拍著桌子講的,今天是重提老話,聲音也溫和多了,但足以說明他對此耿耿於懷。

胡宗南大兵壓境,晉綏軍區司令員賀龍又在晉綏脫不開身……這是個關鍵時刻呀,彭德懷心中有個氣貫長虹的衝動,一直在奔突。

中央軍委已作出主動撤離延安的決定,彭德懷以軍委參謀長的身份親臨南線聽取意見。他告訴羅元發等人,敵人突擊重點很可能就在教導旅防禦地域。延安機關和學校轉移、群眾疏散,都需要時間。

彭德懷問:「怎麼樣,你們能頂幾天?」回答是5天。彭說7至10天有把握嗎?羅元發和陳海涵齊聲回答有把握。彭德懷對他們回答得這麼快有點兒不滿意。他說:「不要唱高調,想一想,還有么子問題,比方說各種培訓人員的考核問題呀、防禦體系封鎖消息問題呀、接合部的協調問題呀、解放戰士的教育問題呀,特別是部隊吃大苦耐大勞、打硬仗打惡戰的思想準備,絲毫不許馬虎!人家是好幾個正規師啊,不是開玩笑的。」

羅、陳兩人局促地撓撓頭,問題當然是有,以一個旅兵力和類似於三八大蓋這樣裝備的正規軍對抗,守衛上百里防線,怎能沒有問題?可是,這些問題還需要提嗎?他們知道,平時所說的為黨中央分憂,同樣不是一句高調。

彭德懷看出兩位部下的心思,同他們握握手,語氣和緩下來:「儘可能阻擊,給敵人以殺傷。但不要死守,千萬不可跟敵人拼實力,爭取防守一個星期,時間越長,中央機關撤離延安越寬裕。你們旅是這一線主角,能否完成毛主席和軍委的意圖,就看你們打得如何了!你們要曉得,我們面臨的敵人是強大的,數量上、裝備上,我們都是弱小者。我彭德懷手裡一無援兵、二無太多的彈藥,大家都靠對黨和人民一片忠心。」

彭德懷就要上路返回延安。羅元發和旅部幾位領導同志送了一程又一程,彼此再不需要說什麼了,大家就這樣默默沿著塬底一條小路往前走。轉過一道溝,彭德懷揮揮手:「好了,莫要送啦,忙你們的去吧。」說完,打馬便走。一直到延安,他再沒有一句話。隨行的幾位參謀都已習慣於彭德懷這種大戰之前的沉默,誰也不去打攪他。但他們那時並不知道,彭德懷這一路的沉默還有別樣的情由。

當晚,毛澤東、周恩來和任弼時正圍著火盆研究問題,忽而門帘一掀,進來了彭德懷。毛澤東驚訝地抬起頭:「在談你哩,你就來了,幾時到的?」說著,隨手提起火盆上的炊壺,為彭德懷倒了一杯白開水。彭德懷也不客氣,端起來呷了一口。

周恩來是接到國民黨首都衛戍司令部最後通牒,於前兩天剛從南京梅園新村撤回延安的,同彭德懷還是第一次會面,所以很驚喜。兩人走到一起拉拉手,相互打量一番。彭德懷說:「我來匯個報……」隨即打開從教導旅帶回來的一份防禦決心圖。

毛澤東與周恩來、任弼時不約而同彼此對視,會意地笑了。

周恩來說:「彭老總還是老作風,主席當年在抗大講的就是這股戰鬥作風,說干就干,雷厲風行!」

毛澤東點頭,親切地問:「老彭,快說說,南線情況怎麼樣?」

這時,彭德懷手中地圖已展開在桌上了,又從口袋裡摸出半截鉛筆,在圖上點點畫畫道:「看了一個教導旅,又從金盆灣折回三十里鋪,轉到富縣的茶坊,看了習仲勛和張宗遜他們。總的看來,情況是好的,部隊士氣旺盛,指揮員決心很大,從富縣到臨鎮一百多里都構築了防禦工事。但也有少數同志思想還沒搞通,不願意放棄延安,怕砸爛了罈罈罐罐。我把輕裝上陣的道理講了講,沒么子問題了,現在須抓緊做好三件事……」

「哪三件事啊?」毛澤東夾著煙問。

「第一,部隊彈藥太少,平均每槍不到十發子彈,有的迫擊炮一門炮就只有二十發炮彈,要儘快解決;第二,中央和延安各機關疏散動作太慢,太婆婆媽媽了,這不行。決心要果斷,速度要加快。特別是中央,要儘快下決心撤出延安;第三,要立即建立西北戰場指揮機構。賀龍同志現在在晉綏那邊,一時又回不來,陝北這幾個旅,加上後勤人員2萬多人,軍委是否考慮,由我來暫時指揮一下?」

毛、周、任交換著興奮的眼神,三人幾乎同時頷首。毛澤東率先說:「很好!中央同意你的意見,回頭我們開一個會,作個決定,再正式任命一下。」

周恩來補充道:「工作可以先抓起來,時間很緊迫啊!」

「還有什麼要求嗎?」毛澤東問。

「別無他求,給我幾個人就可以了。」

「人,好解決,」毛澤東顯得大度而又激動。他踱到彭德懷跟前,站了站,抿嘴微笑著生出感慨,「老彭啊,你這是臨危請命,為黨分憂,肝膽照日月,忠心垂千古啊!中央感謝你。」

毛澤東這麼詩興一發,可把彭德懷弄尷尬了,他憨厚地說:「主席言重了,我是臨時代一代,救個場子。等賀龍同志返回延安,仍請他來指揮。」

毛澤東一擺手:「我不管,反正延安就交給你老彭了,黨政軍民,好幾萬人,連同我的這個腦袋,全交給你!」

彭德懷立即著手搭配班子。他從西北局調張文舟來當參謀長,並要三局配備了兩部手搖馬達電台,又調來幾個參謀、譯電員,一個五六十人的小小司令部即刻宣告成立。緊接著,中共中央於3月16日發布命令:陝甘寧邊區的一切部隊,歸彭德懷、習仲勛指揮。賀龍的職務仍是晉綏軍區司令員,兼管後方工作。隨之,讓任弼時當中央秘書長,軍委參謀長由周恩來兼任。

3月8日臨近午夜時分,胡宗南神鬼莫測地離開了西安,隨侍只有兩人,除衛士,另一個就是熊向暉。三人行蹤絕對秘密,不坐車,不騎馬,而是先坐專列到同官(今銅川),然後換行頭——脫去軍官服,穿上士兵灰布棉軍裝,再棄火車,而由等候在那裡的小吉普送往洛川。

其時,裴昌會、薛敏泉以及政治部主任王超凡一干人等,已先期抵達,設立了「前進指揮所」。西安綏署大本營只留孤零零的盛文看家。

專列開得並不快,極為平穩。這很符合胡宗南的心境。他故作優哉游哉打開手邊一本《三國演義》,借著微暗的車燈,剛讀出卷首那段調寄《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幾句,便被熊向暉一聲報告打斷了。

熊向暉是按照胡宗南的吩咐,來呈送抄錄的第一批新華社消息。那張工工整整的抄件上,計有五則電訊,主要內容是9日凌晨新華社播發的前一天延安各界戰鬥動員大會新聞。在這個1萬多人的大會上,朱德、周恩來和彭德懷等都作了講話。會議盛況空前,除尚未轉移的機關職工、學校師生外,參加會議絕大多數是從延安周圍趕來的農民和民兵。整個會場人山人海,紅纓槍、步槍和千萬隻高高舉起的臂膀,森林般地融為一體,把延安軍民對蔣介石的憤怒及保衛家園的決心,表達得淋漓盡致!

這是個振奮精神的誓師會。彭德懷情緒自始至終很激動。他登上檯子,還沒開始講話,渾身就熱騰騰地燃燒起來。延安這座靠窯頂支撐起來的土城,當了10年紅色首府。在老百姓心目中,它就是根頂天立地的柱子,抗戰時期,那麼多風雨兇險也巋然不動,如今大炮還沒響就要把它拱手讓給胡宗南,叫人多少有點兒擔憂。因此,彭德懷的話便有著極強的針對性。他說:「1935年陝北劉志丹只不過3000多人。後來來了一個徐海東,也不過3000多人;最後,中央紅軍開到陝北也只有7000多人,總共不過15000人。敵人有多少呢?我記得是101個團,30萬人。國共兵力對比是二十比一。我們從南線到西線、從河東到河西,都是無往而不勝,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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