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大勢 第八章 出兵與收兵

賀龍這天心情糟糕透頂!晉北戰役碰到釘子倒在其次,最讓他平靜不下的是,關嚮應在延安病逝了!「賀、關」是一個整體呀,這個稱謂在紅二方面軍叫了多少年。抗戰時期,關嚮應仍與賀龍搭檔,任一二〇師政委,晉西北軍區、晉綏軍區政委。賀、關還是一面獵獵飛舞的旗幟。晉綏軍區那些從湘鄂西(邊)時代戰鬥過來的老戰士,聽到噩耗個個痛哭失聲。賀炳炎和廖漢生更不用說了,他們的成長傾注了關嚮應很多心血,有小毛病時拉下臉子剋也剋過,可如今留在心頭的卻是絲絲縷縷春風暖意。

關嚮應是東北遼寧人,滿族,性子直而剛,跟賀龍一樣,也留鬍鬚,也捧個大煙斗,連腰上挎的馬刀都一樣,只能靠彩穗顏色來區分。往事歷歷在目,賀龍眼裡有淚流不出。他強迫自己鑽進鄂豫陝邊境那塊地圖,把注意力投向突圍中的三五九旅,這是比晉北戰役更能攫住他心力的一個焦點。他一整夜都不聲不響地趴在地圖上,滿屋子煙霧,濃得看不清人臉。太陽一竿高了,他也不洗臉、也不出屋、也不吃東西,馬燈依舊一跳一跳地亮著紅光。

晉綏野戰軍副司令員張宗遜有點兒憋不住,到外面喘口氣回來說:「老總,干著急不是辦法,我看還是以你的名義給王世泰他們發份報,叫聯防軍抓緊派部隊南下接應一下。」

賀龍擺擺手,說:「先發軍委,問一問王震他們渡過丹江沒有。」

直到此刻為止,賀龍還在為三五九旅捏著一把汗。當時,劉峙與胡宗南在中原主力前後壓著10萬兵力。這種情況下再遇到一條山洪暴發的丹江,進退維谷啊!賀龍想像著江水洶湧、白浪滔滔,而船筏皆無,王震站在江邊倒吸涼氣……

事實上,給軍委和給聯防軍的兩份電報,被代理參謀長許光達同時發出去了。半小時後,陝甘寧晉綏聯防軍代司令員王世泰和參謀長張文舟回電報告,他們已經擬訂接應方案,必要時,以新編第四旅為左翼兵團,從長武、彬縣之間突破敵封鎖線;以警備三旅第七團及第五團一部為右翼兵團,由平涼、涇川間突破;另以警一旅於旬邑地區分散游擊,牽制敵軍。目前已萬事齊備,只待中央軍委一聲令下,就可以全線出動,實施接應。

陝甘寧晉綏聯防軍已今非昔比,早在三至四月間,中央軍委給它搞了一次精簡整編,裁掉10個團、12個營、67個連,2700人複員到地方。原來臃臃腫腫5萬人,一下子減到精精幹干2.8萬人,編製序列該整的整,領導機構該並的並,比方說,兩個教導旅合二為一,三五八旅留下的部隊併到警三旅。這一來,編內5個旅就齊裝滿員、像模像樣了。警備第一旅,高錦純任旅長兼政治委員;警備第三旅旅長黃羅斌,政委李鶴邦;張賢約和徐立清分別擔任新編第四旅旅長、政委;新編第十一旅旅長仍為起義過來的曹又參,政委高鋒;教導旅的旅長兼政委由羅元發一人擔任。

中央軍委遲遲沒有給賀龍複電。這份電報很不好回覆,包括毛澤東在內的所有軍委領導,心都提在嗓子眼兒上呢!其時,為縮小目標,中原突圍部隊主力北路軍,已作出分成兩個縱隊向西轉進的部署。由李先念、鄭位三率中原局、中原軍區機關和二縱十三旅、十五旅四十五團7000人為左翼,經湖北邊境的南化塘、陝西邊境的漫川關一線,向陝南的寧陝方向前進;而王震則帶著三五九旅、幹部旅的8000官兵為右翼,取道河南邊境的荊紫關、陝南的山陽,向秦嶺腹地鎮安、柞水前進。

十幾天來,這萬餘大軍衝破一道又一道國民黨封鎖線,唐河過了,白河過了,現在前跨一步就是陝南,而這一步實在是千難萬險!眼下,淅川城沒有打下來,胡宗南的部隊又已抵達荊紫關,外圍國民黨軍亂雲暮合,包圍圈越縮越小,腳下卻是前有丹江後有淅川,兩條湍急的大河咆哮之聲震耳欲聾,部隊被夾在狹小地域,生死只在一夜之間。

這是一場噩夢,直到9月初,王震所率的三五九旅、幹部旅破衣爛衫地鑽出秦嶺時,邊區的軍民還在捏著一把汗。休整半個月之後,中共中央在延安楊家嶺中央大禮堂給三五九旅開歡迎會,毛澤東、朱德、任弼時、林伯渠、彭德懷、賀龍等領導同志全部出動,喜洋洋地走到北返官兵中間,和大家握手。那一天,部隊官兵差不多個個都流了淚。

終於回到毛主席身邊了!王震幾天前就將那張清瘦的笑臉細細收拾一新,歡迎會前一天,他專門趕到棗園向毛澤東作彙報,該激動的都已激動過,所以大眾場合反倒顯得平靜。他從毛澤東開始,給中央領導一個一個敬禮、握手,最後輪到賀龍,兩人拉起手,對視許久,都只是笑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下午,中共中央以毛主席和朱總司令的名義發出請柬,在王家坪禮堂宴請三五九旅等參加南征的團以上幹部。禮堂里擺了六桌,每桌都有四大盆菜。大家濟濟一堂,滿屋子酒菜噴噴香。又是從毛澤東開始一一舉杯敬酒……賀龍和王震都喝了一點兒酒,這才眼眶兒微紅著細細敘談起來。

王震舉著酒杯站在賀龍面前,臉熱心熱嘴巴也熱:「老總,真高興,我又活著見到你,老部隊同志們都還好吧!」

賀龍敞開衣襟,眉開眼笑地望著王震,說:「好哇,都好。舊年打了綏遠戰役,最近又打晉北戰役,打大同。和你們一樣,為了完成任務,也犧牲了一些同志……」

提起犧牲,王震頗為傷感地苦下臉:「這一年南下北返,犧牲太大了!許多身經百戰的老同志都……」他特別憶起九團副團長顏龍斌。顏是在陝南轉戰途中才犧牲的。入陝一仗,顏龍斌胳膊打斷了,沒藥,天又多陰雨,大熱天的,傷口很快化膿生蛆,只得鋸。可鋸子不乾不淨,反而感染惡化了,但顏仍拒絕坐擔架,堅持和部隊一起行軍、打仗,堅持指揮戰鬥,直到7月23日小河口戰鬥中再次中彈。咽氣時,他還抱怨自己對革命貢獻太少,心中慚愧,告誡戰友一定要堅持到新中國誕生。

「顏龍斌是江西永新人,16歲就參加紅軍,一直跟我在一起……」說著說著,王震眼裡貯滿淚水。

賀龍說:「死了人,完成了任務,還是值得的。歡迎會上,主席給你們評價很高嘛,說你們經歷了第二次長征,是黨的寶貴財富。損失嘛,朱總司令也講了,下一步要給你們找個好點兒的環境,把部隊好好整補一下。」

王震低著頭:「『第二次長征』不敢當。朱總司令祝酒時說27000里講多了5000里,其實,我們才走了22000里路……」

賀龍眯起眼睛連連搖手:「精神是一致的嘛,打仗靠的就是這個東西!」他不知不覺談起剛剛結束的晉北戰役。

王震便聽出賀龍心裡一絲內疚的滋味,心中也大有感觸,說:「那天去棗園向主席彙報,主席一見面就說:王震同志辛苦了,該刮刮你的鬍子了,明天在延安人民面前正式亮相,你們是英雄啊!第二天,延安群眾又打出『威震華夏』的大標語,老百姓圍著我們撒彩紙、戴紅花,往口袋裡塞棗子,一點一點都叫我心裡不好受。離開延安時,也是這個樣子,那麼多同志流了血,才換來今天。記得8月15日那天,我們在華陽地區打退敵人兩路追兵,接連幾天都在荒山野嶺里鑽,幾百里的林子,不見人煙。19日那天晚上,主力剛通過一條公路,後衛突然遭到胡軍伏擊。人家在暗處,占著有利地形,我們在明處,倉促應戰,槍一響就倒下一大片。後來,戰士們硬是衝到敵人裡面,那一場肉搏啊,媽的,個個都是帶著傷乾的,八團有個戰士叫梁小毛,一連放倒七八個敵人,最後把刺刀弄斷了,拔不出來,讓敵人抱住,脫不得身,他就一口咬掉敵人的鼻子,門牙都崩掉兩顆。收屍的時候,他還跟那個敵人扭在一起。山坡上都是屍體呀,溝溝里的溪水都紅透了……我們成了英雄,那些同志……怕都只剩一副白骨嘍。」

兩人說得用心,聽得用心,沒曾想彭德懷不聲不響地來到身後。他端著一杯酒送到王震面前亮了亮,說:「王震,我也敬你一杯。」

王震忙不迭地起身找杯子,被彭德懷伸手攔住:「你不用喝了,我看你今天夠量了。」王震不依,賀龍一旁笑著說:「執行命令嘛,跟彭總還講啥子客氣。」王震這才悻悻地罷手,胸脯挺得高高地站在兩位老總面前笑。

彭德懷幹完酒,把空杯捏在手中,神情莊重地談起局勢。他說:「中原軍區總算死裡逃生,部隊雖然七零八落,畢竟保存下來了。你們三五九旅是回了延安,李先念、王樹聲他們還要在敵後創建根據地,代價很大呀!但這是沒得法子的事。蔣介石橫下一條心,要打,哪個也攔不住,連個大學教授講幾句公道話,也給他暗殺了。美國人跟他合穿一條褲子,重慶么子『中美合作所』,還不把你共產黨一個一個打鉤鉤,么子和談啊、軍調啊,都是在做戲喲。恩來同志打算結束使命,退出政治談判,談么子嘛,最要緊還是打!現在,不光是中原、晉綏和晉察冀,整個華東、東北、廣東,甚至海南島的解放區,都吃緊,胡宗南所屬主力19個旅、15萬多人,對陝甘寧邊區的壓力也很大。目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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