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大勢 第六章 增援與打援

現在,我們打開地圖,從北京出發,沿鐵路線,經張家口、大同到集寧,北跨一步即可經內蒙古二連浩特市去往外蒙古,繼續走下去可達莫斯科;而由集寧向西,鐵路線很快貼近黃河北岸,固執地與黃河纏繞一處,若即若離,差不多親熱到古城蘭州。站在集寧舉頭西望,把100公里外的呼和浩特市(歸綏)與稍遠一點兒的包頭、五原、臨河稱作大西北的門戶,是完全恰當的。

當然,在1945年8月日本投降後的中國一盤棋上,「平綏鐵路」和「綏包地區」的意義比這些要複雜得多。當年11月22日中共中央軍委給晉察冀軍區司令員聶榮臻、晉綏野戰軍司令員賀龍等人的複電中,闡述得極為明確:「蘇聯由於條件限制,必須保證蔣介石接收滿洲各大城市,我爭取東北大城市暫時無望,因此,熱河、察哈爾、綏遠對我之全國戰略意義更增加其重要性,必須求得控制綏遠全省,才能使我有較鞏固的後方,保障張家口側翼,並建立將來必要時進入新疆之通道(如果東北不能建立鞏固的戰略基地,新疆或許還有這種可能)。因此,綏遠戰役實關係我在目前以及將來整個時期的全國大局。」

時值國共兩黨正在和談桌面上討價還價,安坐紫禁城的傅作義先生操著綏包地區的心,腦子裡卻浮現出幾個月前國民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上親受蔣介石接見時的情形。蔣說:「宜生啊,你的才幹,有目共睹。國家內憂外患,正是用人之際。黨內像你這樣的同志,不是太多,是太少了!所以,把平綏交給你,我是放心的。華北地區有你宜生在,大勢可定……」

8月,傅作義就任第十二戰區司令長官,對於經略華北他負有義不容辭的責任。他一向主張「二分軍事,三分政治,五分經濟」。幾個月來,他幾乎竭盡全力在物資上充實平綏線沿途幾座城市。尤其是包頭,把它看作巨大的軍需庫或軍火庫並不過分。傅作義相信物質力量,也相信精神力量(這還是從共產黨那裡學來的)。至於軍事嘛,該守的鐵板一塊,不該守的一觸即潰。棋譜,只藏在他自己的心裡。

對於聶榮臻和賀龍來說,卓資山得手是否太容易了些?

當時,中央軍委的打算頗為鼓舞人心,「如傅作義固守歸綏,則先將包頭、五原、固陽佔領,逼傅部絕食突圍,然後殲滅之。如我能迅進,可能速占歸綏」。現在,卓資山開局如此漂亮,傅作義果然把主力撤到歸綏,聶榮臻與賀龍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包頭。這不但是順乎自然的選擇,就聶、賀內心來說,儘力完成軍委部署,是在全國格局中體現局部價值的極好機會。那時,所有將領都希望能在重慶的天平上增加砝碼,誰都清楚:這是書寫歷史啊!

聶榮臻快馬趕往卓資山以東那個叫作隆盛庄的小村時,傅作義在綏包兩城的防務,基本部署就緒。首當其衝當然是歸綏。此地早先也不過是個雞毛小鎮,後來成為綏遠省府所在地,才漸漸羽翼豐滿,在舊城基礎上發展出一片新城。還是傅作義初當省主席時,就在他「移民安邊、發展生產、鞏固國防」的指導思想下,開始深溝高牆,構築新、舊城防禦工事。

及至抗戰後期,這些功夫已做到極致。退守歸綏之前,所有城防工事都精細加固一遍,工事前沿均有兩米多深的外壕。壕溝一側,鐵絲網嚴絲合縫,三列樁的、蛇腹形的,還有一些前後疊在一塊兒的三角套三角,重點地段鹿砦及其他因地制宜障礙物更不用說了。有的地方還特別裝了電網,明碉暗堡星羅棋布,那些地方性綏蒙偽軍及雜牌師團,就分布在這些溝溝坎坎的工事間。後城居高臨下,當然是傅作義的中央軍。仗打起來,守在工事里的敵兵,前溝後坎,個個屁股頂著黑洞洞的槍口,想貪生怕死萬萬辦不到。

難對付的是那些來無影去無蹤的敵騎兵。聶榮臻一見賀龍就深惡痛絕地說:「敵騎兵叫人頭痛啊,非敲掉他不可!」他說的騎兵主要指德王和李守信的三個騎兵師。這些傢伙憑藉四條腿快速機動的優勢,擔負著綏、包兩城外圍流動作戰任務。他們地形十分熟悉,轉個場換個點什麼的,動作極快,許多情況下,不等還手就把對方隊伍衝垮了。

賀龍看到連日來部隊各路人馬陸續趕到綏包地區,一直都在外圍跟敵人騎兵轉悠,像捉迷藏似的折騰好幾天,也沒接近真正的城防,心裡很不是滋味。「不對勁嘛!」他對聶榮臻嚷嚷,「跟傅作義交手,不把這些騎馬的冤家解決了怎麼能行?我看,吃一口是一口,務求全殲,不能趕跑了事!」聶、賀英雄所見略同,頭次碰面一拍即合。

賀龍認為被趕跑的敵騎兵,很可能成為將來攻城時「屁股後面著火」的禍根。這是頗有見地的。就當時綏、包地區國共雙方總兵力而言,傅作義滿可以財大氣粗。他除指揮自己的嫡系部隊四個師之外,另有綏蒙偽軍三個騎兵師和一個防空師,相當於一個團兵力的偽警察大隊五個。此外,雜牌軍像什麼海福龍、二得子、龍震子、邢守忠、烏青雲之類地方性隊伍,亦有五個師之多。隸屬不同但可臨時指揮的部隊,就更多了,鄒長青、鄂友三、石玉山、王有功、喬漢楚、趙大義等七七八八相加,共六個師兵力,少說也有8萬人。如果把毗鄰的閻錫山與寧、青二馬隨時可能增援的情況考慮進去,其兵力就不是個可以預測的數字了。

這註定是場惡戰。冰封大地,寒風刺骨,聶、賀部隊的戰士們身上沒件像樣的棉衣。更重要的是,部隊憑著抗戰老區拉出來的那幾桿槍,連續打了幾個勝仗,爆米花似的擴充了一大批解放戰士,還沒好好沉下來整訓,接著又投入戰場。

聶榮臻說:「硬著頭皮干吧,先肅清外圍,合圍歸綏,再來攻城。同時,分出一部兵力西出包頭,切斷傅作義的退路,把歸綏守敵相對孤立起來。這樣,多少能動搖動搖他們,有利於攻城。」

賀龍當時睜眼閉眼是重慶談判、毛主席的安全,心頭正燃燒著一把火。對眼前開打的這場戰役,沒有不從之理。

兩位老總坐在馬上,一路聊一路從隆盛庄去往剛拿下的卓資山。路邊斷續的黑煙和打掃戰場的零星部隊,映襯著他們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既然序幕已經拉開,未來將上演什麼、如何出演似乎不太重要了。兩位老總都是強有力的人。他們毫不猶豫地鑽進卓資山旁邊那戶農舍,圍到地圖跟前,一個捧起雕木煙斗,一個抓著行軍水壺,辣煙烈酒,就這樣開始布兵。

歸綏依然是首當其衝的攻克重點。這是卧在荒丘上的一隻穿山甲,新、舊兩城,新城小巧集中,具備完整的城牆依託;舊城面積雖大,卻有城北山勢可據。更何況縱橫交錯的工事,已使全城處處都能憑堅固守。這便足以拒敵于山門外了,然而傅作義還要玩弄他的戰術招法,總是以攻為守,時不時撥動一部地方武裝,向聶、賀攻城部隊出擊一下,搞得攻城部隊常常進退失據,很是被動。

但中央軍委的判斷卻頗為樂觀。除對攻城部隊技術條件有點不太硬氣的看法之外,在兵力和士氣兩方面都絕對自信。因此,軍委主張用剛繳獲來的野炮、重炮和山炮與工兵炸藥「集中使用,破壞要點」,以彌補技術上的缺陷。這一「迅取歸綏」的戰術方針,多少帶來一種勝算的可能。但這種可能究竟有多大,天知道。所以,軍委還給出另外一條方針,那就是「緩取歸綏」。先順應傅作義以攻為守、積極防禦的企圖,把主力隱蔽起來,用一部兵力做出逼真的佯攻姿態,一旦守敵出擊,就叫他出而難返,如此吃一口少一口,消耗敵人有生力量;其次是圍堅攻弱,用少部兵力有彈性地圍困歸綏,先不動它,先讓主力西進,攻薩拉齊、包頭、五原,把這幾個次要的小城市攻下來之後,再回頭收拾歸綏。如果「迅取」不成,「緩取」也不成,那就只好掏傳統法寶,「發動群眾,武裝群眾,主力集結機動位置。小部隊不斷襲擾,久困重圍,使敵糧盡棄城,然後殲滅之」。

可以想像,聶、賀在節骨眼上收到這樣一份電報時,會是什麼心境。所謂「敵強我弱」「敵眾我寡」及諸如兵員素質、大兵團作戰經驗等方面的現實問題,一時都擺不上桌面,初步偵察結果還沒完全出來,兩老總就拍板敲定:立即攻城。

談何容易!槍炮一響,對方堅固的城防體系當場顯示威力,那些看似平淡的獨立屋、水塔、小山包,頓時全都噴出火舌,明碉暗堡在新城舊城周圍組成了一張張密密層層的火網,攻城部隊的輕重武器在最初10分鐘內發揮到極限,可效果幾近於零,光聽到子彈嗖嗖響,卻傷不著人,而那些分量不足的炮彈落到哪裡也只能見著一團煙火罷了,敵方高高低低的火網依舊紅信亂飛。這時,包頭方向王尚榮火急報告:獨一旅兩個團向禹王廟和包頭火車站進攻受阻,戰鬥異常激烈,我方傷亡很大,兵力明顯不足,咬著勁與敵方形成相持局面!

「要聶總!」賀龍操起電話,「我看這兩塊骨頭不好啃啊,是不是調整一下部署?」

聶榮臻此刻也急得滿頭流汗:「你等著,我馬上過你那邊去,我們好好商量商量。這麼拖下去不行,部隊犧牲太大!」撂下電話,聶榮臻打馬上路,從他的指揮部陶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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