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大勢 第五章 陝北與鄂北

塬邊一片小樹林里,早早地落滿了夜的暗影。警備第三旅旅長賀晉年,同待命出發的17名幹部戰士一一握手。

「準備好了嗎?」他小聲地問。幹部、戰士們都回答準備好了。

「聯絡暗號記住沒有?」

「記住了,口令『回家』,回令『下地』。」

賀晉年輕輕拍了拍隊尾那個小戰士胸前的彈匣和胯下的手榴彈袋,感覺捆得都很結實,再看左臂上的白毛巾也紮好了,這才滿意地回到隊前。他壓低嗓門給大家作簡短的講話:「同志們,黨在新編第十一旅的地下組織牛華東、馮世光、王子庄、趙武臣等同志,今晚已把起義指揮部成立起來了。咱們的任務是,隱蔽進入安邊城,協助地下黨同志控制城防要點!注意呀,第一,要隱蔽進城。到時候會有人來接應你們。你們現在的身份就是十一旅一團的巡防隊;第二,要聽從指揮。你們每人都要個頂個的獨當一面,必須保持高度警惕,今晚誰也不許睡覺……」

對於陝北安邊這座小城來說,這是一個漫長的夜晚。

拂曉時分,城內外突然間一片集合哨響。不一會兒,新編第十一旅一團各分隊都齊裝滿員地從四面八方帶到旅部門前的大操場上,1500人一個不落。與此同時,旅部直屬通信、騎兵、偵察和勤務人員共500多人,也集合完畢。

官兵們多數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媽呀,這是幹啥呀,深更半夜的。」有人在驚恐地打聽。

還有人懵里懵懂地打著哈欠:「等著瞧吧,後頭有好戲!」

腦子靈光的已經猜到七八成。「西北民主促進會」在1942年就成立了,不間斷的抗日宣傳以及中共地下黨組織在十一旅一團連續舉辦班排骨幹軍訓班等活動,大家心裡多少有點兒譜。更何況這幾年來,國民黨復興社、軍統局、中統局打入新編十一旅的人幾乎不斷,弄得該旅風雲變幻、莫測高深。先是1940年復興社特務賴佛庭想奪一團的軍權,搞得全團上下沸沸揚揚。第二年又來了個「安邊事件」,軍統特務馬華彥煽動土匪張廷芝、張廷祥把十一旅所有軍官騙去赴宴,結果當場殺死旅長劉玉亭,並把全旅尉級以上官佐扣起來了,以致犯了眾怒,最後全旅官兵一哄而起斃了張廷祥,才保全了部隊。前不久聽說代旅長曹又參又被鄧寶珊召到榆林,說是還得「整編」第十一旅,誰知上頭搞什麼鬼花樣……正當大家腦子裡胡亂想著,黑暗中一個人影登上了高高的石級。「弟兄們!」嗓門一亮,人們立刻聽出是一團團長牛華東。頓時,隊伍中鴉雀無聲。

牛華東說:「咱們十一旅是1932年組建的,從蘭州到陝北,弟兄們千辛萬苦流了多少血汗!可是上邊從來就不把咱們拿正眼瞧。這是為啥?就因為咱是沒爹沒娘的『雜牌』!『雜牌』怎麼了,照樣報國出力嘛!抗戰八年,咱和八路軍搞聯防不是很好嗎,可就是有人給咱潑污水呀!咱們老旅長劉玉亭屍骨未寒,現在又想來用武力解決咱們。這日子是沒法過了……」

「胡說!你算老幾……」

「你一個團長,有什麼資格訓話?」

牛華東的話被幾個大嗓門粗暴地打斷了。他們是副旅長吳棻、參謀長石佩玖。這時,只聽曹又參旅長從一側雷鳴般地吼道:「下他們的槍,把他們扣起來!」吳棻和石佩玖以為曹又參在為他們說話,立刻隨聲附和,「對,扣起來!」但是,上來幾個士兵卻不容分說把吳棻、石佩玖兩人五花大綁地捆作一團。再看身後,國民黨安邊縣縣長、縣黨部書記長和公安局長等人,也都拴螞蚱似的一長串熊在那裡。吳棻威風掃地。這個復興社分子氣得又蹦又跳:「我抗議!我要電告委員長,我要到重慶告你們這些叛逆……」

冷不丁旁邊有人啪的朝天放了一槍,隨後大喊:「牛華東,有事沖你爺來,放了他們!」牛華東聽出那是二團副團長張鼎臣。此人原來也是中共地下黨員,後來叛變了,成天跟吳棻、石佩玖這幫人搞在一起。

當下,牛華東冷冷地笑了笑:「好啊,你想捨身救主……」話沒說完,張鼎臣手中的槍口突然瞄準了牛華東。

千鈞一髮之際,曹又參的手槍響了。「砰——」張鼎臣應聲倒地。吳棻、石佩玖以及那一大串國民黨安邊縣要員,個個嚇得渾身篩糠似的。

牛華東朝血泊中的張鼎臣罵了一聲「王八羔子」,手在空中一揮,大聲宣佈道:「弟兄們,咱不給國民黨賣命了!站到共產黨和人民方面來,為建設和平民主富強的新中國而奮鬥!」

隊伍中沉寂了片刻,一下子爆發出歡呼聲。

一天以後,陝甘寧晉綏聯防軍的警三旅七團,遵照賀晉年旅長的命令,在曹又參十一旅一團的配合下,包圍了該旅二團據守的寧條梁鎮。被圍困的二團團長史鈁城也是吳棻一夥死黨,一邊在士兵們面前發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一邊命令電台兵打開榆林明碼頻道,直接向鄧寶珊呼救:「總司令啊,曹旅長被共黨赤化,一團和旅全他媽反水了!我團陷入重圍,頂不住啊,趕快發兵救援啊總司令!」

鄧寶珊雖說表面平靜,但榆林城外的聲勢也是轟轟響地鬧出來,兵來將往、雷鳴電閃,那架勢像是有幾路人馬數千隊伍整裝南下。

消息立即由延安轉給了賀晉年。中央軍委要求,必須趁敵援兵未到,迅速結束戰鬥,以防夜長夢多。為了確保勝利,賀晉年把尚未投入戰鬥的警三旅七、八兩團一併拉了上去。也就是說用四個團對付一個團,把寧條梁鎮圍了個水泄不通。就這樣緊攻慢攻,也持續了一周。榆林方向雷聲大雨點小,援兵遲遲未到,史鈁城絕望了。他的二團1000多名官兵中,有800多人舉手當了俘虜,而他自己和100多人在頑抗中被打死。

11月5日,牛華東和一團參謀主任王子庄、營長李友竹、趙級三、柴明堂以及連長馮世光等人,代表2000多名該旅官兵通電全國,宣布起義。歡呼勝利之後,十一旅奉命改編為八路軍新十一旅,番號不變,曹又參仍舊當他的旅長,只不過增加了一個政治委員高峰。副旅長由郭寶珊和起義總指揮牛華東擔任,參謀長王子庄,楊林任政治部主任。

這些人選由陝甘寧晉綏聯防軍定下來呈送毛澤東過目時,毛主席就提出要見見曹又參。朱德和彭德懷也說,把賀龍叫回來,好好設個宴,招待招待曹又參。於是,諸事忙定之後,賀晉年陪曹又參上延安。

騎馬上了路,賀晉年說:「見到毛主席和朱總司令他們,你就明白了,我們共產黨人絕對不像國民黨宣傳的那樣,我們裡頭都是有學問的人,真心誠意為老百姓。」曹又參有點兒緊張,再三地徵詢賀晉年:「哎,老賀你倒是給我說說,見了他們我該說些啥?」「啥也不用說,他們全知道,你只要有問有答就行了。」曹又參還是不放心,路上下宿,幾晚上睡不好覺。

果然,曹又參白緊張了幾天。頭一面見毛澤東時,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毛澤東坐在炕上,手裡拿本書在看,還有滋有味地吸著煙,像個鄉村教書先生。他笑著迎上前來拉住曹又參的手說:「你這個『火車頭』開得好,我們歡迎你。」又說,「我們從不計較當沒當過國民黨。我們這裡當過國民黨的人多的是,朱老總干過,彭老總干過,賀老總也干過嘛。革命不分先後。」

這幾句話一下子把曹又參心頭最犯疙瘩的地方解開了。他立刻樂呵呵地跑到幾位老總跟前,像是個名副其實的小弟弟。

招待宴會就在這個氣氛中拉開序幕。彭德懷是最後一個站起來舉杯的。他把曹又參拉到地圖跟前,告訴曹說,因為十一旅的起義,使得安邊、橫山一帶解放了,陝甘寧邊區人口增加了18萬。他還向曹通報了10月30日國民黨第十一戰區副司令長官高樹勛,也率1個軍和1個縱隊1萬多人在邯鄲起義的情況。因此,他送曹又參兩個字:「明智。」

曹聽了這兩個字格外受用,便產生相見恨晚之感,「彭副主席,我覺悟得晚,真不知道能為革命做點兒什麼,日後請多指教。」

彭德懷想了想,說:「指教談不上,你給我詳細談談榆林的守備情況好不好?」

曹又參心頭動了動,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彭德懷舉杯,「先喝酒,以後慢慢談,日子長著呢。」

蔣介石的心情糟透了。繼《剿匪手本》全面下發之後,他又親自給所有戰區司令長官下達手令,要求他們火速拿出「清剿奸黨」的計畫。接著,他便靜候佳音。結果,「佳音」沒有等到,卻等來了一個接一個的「嘩變」。這叫他心裡怎麼好受得了。「都是共產黨在後面搗的鬼,奸黨不除,國無寧日!」蔣介石在他的山洞林園小客廳沖著宋美齡發泄怒氣,一句話說得急了,弄掉假牙,正在往上安裝時,有人推門進來。

是蔣經國。這種時候除了他,沒有人敢自討沒趣。宋美齡一見蔣經國,打聲招呼便出去了。她從不在他們父子中間多言。蔣經國這位在治理地方和約束官員方面頗有口碑的得意王子,最近被老蔣任命為外交特派員,一直在南京、上海、北平、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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