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大勢 第二章 戡亂與解放

這天晚上,國民政府陸軍總司令何應欽秉承蔣介石的旨意,給日軍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官岡村寧次下達命令,要他維持佔領區秩序,日偽軍必須「維持現狀」,「除按指定的三軍長官命令之外,不得向任何人投降繳械」。緊接著第二天又連續下達兩道命令,分別給國民政府軍和解放區朱德的第十八集團軍。按照此令,國民黨政府軍要「加緊作戰,積極推進,勿稍懈怠」,而共產黨軍隊則「原地駐防待命」,「勿擅自行動」。

蔣介石之心,路人皆知。毛澤東看著這三份命令,許久沒有言語。他點燃一支煙,對伏在地圖上的朱德說:「豈有此理,不稼不穡,就想收穀子。不栽樹不澆水,倒要摘桃子!」

「不用管他,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客氣不得喲!」朱德說著挺直腰桿,攥緊了拳頭,「他蔣介石發三個命令,我們就來它六個!」

與蔣介石針鋒相對,寸土必爭,是中共中央的既定方針。事實上,接下來的數日內,中央一口氣向各解放區發出了七道命令,要各部隊向日偽軍發起反攻,消滅日偽軍,迫使日偽軍投降繳械。8月13日,延安黨政軍高級領導幹部在軍委小禮堂集合。毛澤東站在一張老式的八仙桌前,雙手叉著腰,慷慨激昂地說:「比如一棵桃樹,樹上結了桃子,這桃子就是勝利果實。桃子該由誰摘?這要問桃樹是誰栽的,誰挑水澆的。蔣介石蹲在山上一擔水也不挑,現在他卻把手伸得老長老長地要摘桃子。他說,此桃子的所有權屬於我蔣介石,我是地主,你們是農奴,我不准你們摘。我們在報上駁了他。我們說,你沒有挑過水,所以沒有摘桃子的權利。我們解放區的人民天天澆水,最有權利摘的應該是我們。同志們,抗戰勝利是人民流血犧牲得來的,抗戰的勝利應當是人民的勝利,抗戰的果實應當歸給人民。至於蔣介石呢,他消極抗戰,積極反共,是人民抗戰的絆腳石。現在這塊絆腳石卻要出來壟斷勝利果實,要使抗戰勝利後的中國仍然回到抗戰前的老樣子,不許有絲毫的改變。這樣就發生了鬥爭。同志們,這是一場很嚴重的鬥爭。」

毛澤東的「鬥爭」勢如排山倒海,這首先從調整軍隊編製序列方面顯示出來。以野戰軍正規兵團為主體並與地方部隊、民兵相結合的武裝力量體制,似在一夜之間脫穎而出。其中直屬中央軍委領導的便是晉綏野戰軍和晉綏軍區。晉綏野戰軍由陝甘寧晉綏聯防軍所屬的三五八旅、獨立第一旅、獨立第二旅、獨立第三旅四個主力旅組成;晉綏軍區是從陝甘寧晉綏聯防軍中分出來的,轄呂梁、雁門和綏蒙三個軍區。赫赫有名的賀龍和李井泉統一指揮這支勁旅。與此同時,原來的陝甘寧晉綏聯防軍也並沒有消失,它仍舊囊括著駐紮在陝甘寧解放區除晉綏野戰軍和晉綏軍區之外的所有其他部隊,並確定以王世泰為代司令員、習仲勛為代政委。它像一個懸念,不動聲色地珍藏著,給未來縱橫大西北摧枯拉朽的第一野戰軍埋下不可估量的伏筆。

在調度兵力這一點上,蔣介石的國民政府顯然要比中共省事得多。作為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的委員長,蔣介石統帥三軍,號令百萬,右有東南行轅顧祝同的第三、七、九3大戰區;左有漢中行營李宗仁的第一、二、五、六、八、十、十一、十二共8大戰區及第二十四、五十六、七十六、七十九、五十五等5個直屬軍,另有昆明行營、重慶衛戍總司令部下轄的第十四軍和駐紮在印度的新編第一軍;此外,腳下還踏著陸軍總司令部何應欽、衛立煌所轄的4個方面軍及昆明防守司令部和中印公路東段警備司令部,真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而朱德只不過是閻錫山把持下的第二戰區下轄5個集團軍中其中的一個「總司令」。像這樣集團軍級別的指揮機構,光是他的漢中行營就有23個之多。

但是,蔣介石「重啟戡亂」的自信很快受到挫傷。他發現日常呼點的花名冊僅僅是個書面資料,毛澤東和朱德作為他的政敵,其實際能量已不是當年井岡山和湘江地區的勢頭,而是可以理直氣壯地站在他面前說「不」了。

這是蔣氏心中的重病。何應欽連珠炮似的幾道命令之後,不到兩天,毛澤東即以朱德這個不起眼的總司令名義,兩次致電蔣介石表明立場態度:「……這個命令你是下錯了,並且錯得很厲害,使我們不得不向你表示:堅決地拒絕這個命令。」尤嫌不足,當天毛澤東又給新華社寫了篇飽含深意的檄文——《蔣介石在挑動內戰》。單是看題目,蔣委員長的血就直往上涌,更不用說文中對蔣氏「命令」一針見血的評點了。毛澤東的文風一向是刀刀見血、迅雷不及掩耳,而且大義凜然,字字句句都敲到全國民眾的心坎兒上。他指責蔣介石「從頭到尾都是在挑撥內戰」,「抗戰一旦結束,內戰危險立即嚴重威脅全國人民,這一點難道還有疑義嗎?現在我們向全國同胞和全世界盟邦呼籲,一致起來,同解放區人民一道,堅決制止這個危及世界和平的中國內戰」。

請注意,「全國同胞」和「全世界盟邦」,這是兩座大山啊,區區一個蔣介石與國民政府無論如何也背不動的!毛澤東輿論戰的功夫可見一斑。此亦不難看出,他鐵定心思要以摧枯拉朽之勢,救萬民於水深火熱之中。「解放」二字如旭日東升,即將噴薄而出!

三天後,延安方面又一份電報追過來,口風更為犀利:「一切同盟國的統帥中,只有你一個人下了一個絕對錯誤的命令。我認為你的這個錯誤,是由於你的私心而產生的,帶著非常嚴重的性質,這就是說,你的命令有利於敵人。因此,我站在中國和同盟國的共同利益的立場上,堅決地徹底地反對你的命令,直至你公開承認錯誤,並公開收回這個錯誤命令之時為止。我現在繼續命令我所統帥的軍隊,配合蘇聯、美國、英國的軍隊,堅決向敵人進攻,直至敵人在實際上停止敵對行為、繳出武器,一切祖國的國土完全收復之時為止。」

包括許多老牌的國民黨軍政人員,都不能不承認這是一篇妙文,體現了有理、有利、有節,蔣介石几乎成為被告而被押上道德法庭。自從江西「戡亂」「剿共」以來,整個抗戰期間,他差不多總是陷於此等困境。但蔣介石就是蔣介石,即便有像西安事變那樣的莫測風雲,他也時刻忘不了「攘外必先安內」這句禪言。

然而,這次蔣介石不能不作出後退一步的姿態。其中奧秘,當時的美國總統杜魯門在幾十年後一語道破。杜認為「蔣介石的權力只及於西南一隅,華南和華東仍被日本佔領著,長江以北則連任何一個中央政府的影子也沒有」。「假如我們讓日本人立即放下他們的武器,並且向海邊開去,那麼整個中國就將會被共產黨人拿過去。因此,我們就必須採取異乎尋常的步驟,利用敵人來做守備隊,直到我們能將國民黨軍隊空運到華南,並將海軍調去保衛海港為止。」

毫無疑問,完成這一切不但需要時間,也需要名分。「盟邦」希望蔣介石拿出萬全之策,把八年來一直與敵血戰而歷盡千辛萬苦的共產黨晾到一邊,使中國實現在國民黨領導下的「和平統一」。這樣,美國人的指揮棒就可在亞洲大陸獲得永久性權威。

赫爾利在這個歷史關頭註定要扮演重要角色。他須在蔣介石搖擺不定的天平上加重砝碼。只不過,他們並非心有靈犀,而是同床異夢。赫爾利的眼界與杜魯門尚有差異,以他在和平理想方面的天真或對中國問題的盲目樂觀,怕是難以吃透蔣氏和平高調下的操刀之實。此時,中共已把發動內戰的帽子扣到蔣介石的頭上,蔣介石想藏而不露是不可能了。無論是戰機所需要的時間,還是戰爭本身所需要的名分,都要求蔣介石作進一步的政治表演。

因此,和平談判就成為蔣介石合理的選擇。赫爾利堅定地認為,國共兩黨只要各讓一步走到談判桌前,中國的問題興許就會柳暗花明。

就在毛澤東口誅筆伐至為酣暢的第二天,他突然收到重慶發來的一封急電:

萬急 延安

毛澤東先生勛鑒:

倭寇投降,世界永久和平局面,可期實現。舉凡國際國內各種重要問題,亟待解決,特請先生克日惠臨陪都,共同商討。事關國家大計,幸勿吝駕,臨電不勝迫切懸盼之至。

蔣中正未寒

顯然,蔣介石把球踢過來了。他料定毛澤東沒有去重慶的膽量,所以電報發出的同時,又電令駐延安的兩位聯絡參謀,當面探問毛澤東的答覆意見,明擺著想通過立逼表態的方式,讓中共精神上受到挫傷。事實是,他壓根沒想到毛澤東會應邀前往,更談不上認真思考彼此坐到一張桌子面前來「共同商討」。

毛澤東一看蔣介石的電報閉口不談「認錯」二字,也根本沒有收回成命的意思,倒是對自己「惠臨陪都」「懸盼之至」,也就大體明白這位居高臨下的委員長唱的是哪一出了。於是,毛澤東立即避虛就實,揪住老蔣的尾巴,複電:

重慶蔣委員長勛鑒:

未寒電悉。朱德總司令本日午有一電給你,陳述敝方意見,待你表示意見後,我將考慮和你會見的問題。

毛澤東未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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