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他們正在喝午餐後的咖啡消磨時間。狄雷尼組長在翻閱《郵報》,滿臉笑意讀著一篇梁上君子的報導,那個竊賊試圖擠進一座鐵柵門內,結果頭被卡住了而必須報警求救。蒙妮卡則以手托著下巴,正在廚房裡聽收音機。

「第二號鋼琴奏鳴曲,」她如痴如醉的說。「普羅克菲夫。」

「山姆·普羅克菲夫?」狄雷尼頭也不抬問著。「曾在辛辛那提紅人隊擔任三曼手的那個?」

「就是他。」

「快手,」他喃喃說道。「不過他打擊不佳。」

然後他抬起頭。他們神情肅穆的望著對方。

新聞是下午兩點播報,狄雷尼將報紙放下。前幾則消息是俄亥俄州的洪水、巴基斯坦的饑荒、一位加州國會議員因為瀆職與濫權遭到起訴。

「以及違法犯紀,」狄雷尼喃喃說道。

然後播報員說:

「今天清晨曼哈頓上東區一棟豪華公寓發生火警,有近百名住戶由睡夢中驚醒,火勢猛烈,一個中年男子不幸葬身火窟。死者經指認為知名的律師朱立安·賽門……至於義大利,則發生了——」

狄雷尼傾身伸手到桌子另一側,將收音機關掉。

「他說……?」蒙妮卡結結巴巴的說。

「他是這麼說的,」狄雷尼斷然說道。「朱立安·賽門。我有時候真是操他媽的太自以為是了,」他氣極敗壞的說。

他的手剛碰到廚房內的電話,電話鈴聲就已響起。他立刻抓起話筒。「我是艾德華·X·狄雷尼,」他一肚子悶氣的說。

「艾德華,」伊伐·索森喘著氣說:「你是否聽到——」

「我聽到了,」狄雷尼忿然說道。「他媽的!那是我的錯,伊伐!」

「那麼你想——」

「『想』,狗屎!那個小王八蛋在不知所措之下,做掉了他打手球的老朋友。如今我們只有賽門的原始證詞了,而杰特曼仍然有他的不在場證明。他如意算盤是這麼打的!伊伐,你得處理一下,我沒有公權力。屍體如今在哪裡!」

「我不知道,艾德華。或許是在法醫的停屍間吧。」

「你能否打電話告訴他們,要非常、非常仔細的驗屍?尤其要留意刀傷,特別是背部。」

「好,」索森黯然說道。

「或是下毒或酒醉的證據。然後打電話到消防隊,告訴他們罹難者涉及一件詐欺案,涉嫌從事非法勾當,諸如此類的。那場火是人為的?有縱火的證據?要他們徹底清查那棟公寓。」

「行,艾德華。」

「一有消息立刻讓我知道。拜託,伊伐?」他重重一摔,掛上電話。他無法看著蒙妮卡。

「艾德華,」她開口:「不是你的——」

「他走了,」他大聲說。「他就這麼走了。」

她以為他指的是朱立安·賽門——不過其實不然。他踏著沉重的步伐進入書房,猛然將門帶上。他重重的坐入旋轉椅內,將雙手往外伸,看到兩手都在顫抖。他知道,這是惱羞成怒。他受到傷害的尊嚴正在承受煎熬。再度落敗也再度被耍了。他不知道他成功的生涯中有多少成分是出於他自恃著自己的才華與精明。他懊惱想著,矮小的索爾·杰特曼再度給他一個教訓,羞辱他。

他試著將這個人拼湊出來。那是一個填字遊戲,有太多線索了。杰特曼是這樣,也是那樣。他既很殘酷,也很溫柔。他很深沉,也很膚淺。狄雷尼在報告、筆記、回憶中摸索,就是無法找到那個人的把柄。他尋找的「把柄」就是動機。

他在警界打滾這麼多年,很清楚很少有人只因為一個目的就採取行動。動機通常是多而雜亂的,是受到諸多驅策與刺激後的複雜組合。喂重病的老父吃砒霜的兒子或許會說:「我這麼做是想減輕他的痛苦,」也真的認為如此。再深入挖掘,就會發現這個兇手負債纍纍,需要那筆遺產才不致於遭債主打斷雙腿;或是他迷上了一個俏妞,她要求他展示財富才肯點頭;或是他卧病在床的父親是滿腹牢騷,令人嫌惡的病患。不過那個被害人經常病痛纏身,痛苦不已,這也是事實。所以呢?

狄雷尼對索爾·杰特曼的分析被伊伐·索森的電話打斷了。副局長很激動。

「艾德華?他們動作比我們快。他們早就發現傷口了。背部有多處刀傷,與麥蘭的驗屍結果類似。那位負責驗屍的法醫說絕對是他殺。他剛巧就是替麥蘭驗屍的那位法醫,他說或許是同一把兇刀。我已知會消防隊了。他們的勘驗人員已到現場。」

「那就好,伊伐,」狄雷尼心情沉重的說。「不過這件事不要向媒體透露。『隻字勿提!』讓那個矮冬瓜以為他騙過我們了。你能否派些人手帶著杰特曼的照片到那附近去?或許有人看到他在現場——管理員、左鄰右舍,任何人。查出結果的希望很渺茫,不過這個動作還是得做。」

副局長說他會處理,不過不會那麼容易;人手已少得可憐。

「我知道,」狄雷尼安撫他:「不過只要幾天就行了。頂多一個星期。」

索森沒有說話。

「你認為一個星期內就可以有結果了?」他輕描淡寫的問。

「不是有就是沒有,」狄雷尼故意說得語焉不詳。「布恩有沒有告訴你逃漏稅的事?」

索森說有,也說他們早晚得知會國稅局。他不曉得邦斯·蕭賓如果知道紐約市警察局在追查他姊姊的不法行為,會有何反應。

「如果處置得宜,或許會有好處,」狄雷尼告訴他。「和蕭賓碰個面,將事情原委全盤托出。告訴他我們暫且不會向聯邦政府檢舉,如果他能夠說服他姊姊拿出良心及道德勇氣,將整件詐欺案抖出來——如何籌劃,有誰涉入等等的。告訴蕭賓,國稅局或許甚至不會告發多拉及埃米莉·麥蘭;他們能夠找到麥蘭畫作的藏寶地點,已經夠開心了。那將意味著多拉及埃米莉·麥蘭什麼遺產都沒有,而埃瑪及泰德·麥蘭則會腰纏萬貫,不過事情真相就是如此。至少蕭賓的姊姊及外甥女不會坐牢。他應當會樂於在你們希望能過關的法案上助一臂之力,當作回報。」

「艾德華,你真應該從政,」索森說。「但願不會。」

「好吧,我喜歡這個策略,我想應該行得通。」

「暫時先別找蕭賓談,等我已準備就緒了再通知你。」

「行。還有別的事嗎?」

「你能否由特支費中撥出幾百元?你知道,就是為防不時之需,用來當網民費及購買毒品?」

「幾百元?做什麼?」

「你信不過我,伊伐?」

「我當然信得過,艾德華。頂多一百元。」

「好吧,」狄雷尼笑道。「我設法省著點用就是,那是要給裴媽媽的。我先自掏腰包,事成後你再補給我。同意嗎?」

「同意。」

然後狄雷尼再回頭分析藝術品業者索爾·杰特曼的人格特質。他列出了所有可能的動機,然後依照他對這個人的了解或揣測,對每種動機打上一至十不等的分數。然後他將較微不足道,不致於讓人想要行兇的動機剔除,最後那張清單中留下來的就是顯而易見也很簡單的動機:貪婪。

覬覦——金錢、財富、權勢——的問題在於那是一個永無止盡的動機;只要一開始就無法終止。例如,一心想要報仇的人或許會憤而行兇,報仇後就到此為止了。付諸行動,然後得到滿足。可是貪婪則永無止盡,會使胃口越來越大,永無饜足;得到越多,想要越多。那可謂是一種癮。

「沒錯,」億萬富豪或許會說:「我是有很多錢。不過我並沒有『所有的』錢!」

狄雷尼判斷,依杰特曼的個案來看,貪婪驅策他做出他不曾想像過的行為。沉迷於想要多撈一點的念頭,惟恐喪失了如今已經擁有的,他的癮頭越來越大,無法自拔,也陷入了詐欺、背叛、謀殺的漩渦中。同時他會撫摸著鍍鋅的桌面,以精緻的酒杯啜飲美酒佳釀,喃喃自語著:「我的,我的,我的!」

蒙妮卡端著兩杯麥酒進書房時,狄雷尼仍然陷入沉思中。她將他的酒遞給他,然後坐在他身邊的桌緣,一雙美腿晃動著。

「願神保佑你,孩子,」他說,讚賞的啜飲一口酒,撫摸著她光滑的小腿。「我會記得當我有需要時,是誰助我一臂之力。」

「什麼需要?」她問。「你在做什麼?」

「試著了解為什麼索爾·杰特曼是索爾·杰特曼,而不是艾德華·X·狄雷尼,或者甚至也不是傑克·達克。我問你一個哲學性的問題:那一種比較悲慘——想追求人生中所有美好的東西,卻永遠無法如願,或者先如願以償然後又落得一無所有?」

她思索著,杯子靠在唇邊。

「你聽清楚問題了?」他問。

「噢,我懂,」她說。「我只想做個決定。我猜是想追求人生中所有美好的東西,卻永遠無法如願比較悲慘。」

「為什麼?」

「因為如果曾經擁有,然後又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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