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麥蘭案的資料在中午前不久由一部沒有標示的警車送抵狄雷尼的住處。那些資料塞在三箱舊紙箱內,還附上伊伐·索森副局長的便條:「抱歉亂成一團,艾德華——不過你很擅長快刀斬亂麻!布恩明天會打電話給你,安排會面時間。祝好運。」

組長將紙箱子抱入書房,擺在大書桌旁的地板上。他走入廚房替自己做了兩份三明治:裸麥麵包夾義大利香腸及西班牙洋蔥切片(抹上美乃滋),另一份是圓麵包夾火腿與乳酪(抹上芥末醬)。他將三明治與一瓶已開啟的海尼根啤酒拿入書房內,小心翼翼的擺在茶几上,開始工作。

他將三紙箱的數據依序慢慢翻閱,每份文件瀏覽過後分門別類放在四大類中:

1.偵辦警官的正式報告。

2.接受偵訊者的筆錄及照片。

3.被害人生前的照片及陳屍的照片,還有法醫的驗屍報告。

4.雜項文件,大部分是刑警對他們偵訊對象所做的非正式反應,或對擴大清查對象的建議。

狄雷尼有條不紊的工作,偶爾停下來啃一口三明治,灌一口啤酒,到下午三點半便已將所有數據分類完成。然後他將各類數據依日期及時間排列,也將若干文件由一類改列入另一類,不過大致而言都依照他原來的分類。

他戴上閱讀用的笨重眼鏡,將綠色燈罩的檯燈拉近些。他坐在旋轉椅上由照片與驗屍報告開始,因為這一迭資料最少。隨後,他再閱讀那迭官方報告,讀到一半時蒙妮卡喊他去吃晚餐。

他洗手後與家人共進晚餐。他盡量試著細嚼慢咽,與家人閑聊,也講了幾個冷笑話。不過他很早就離席,婉謝吃甜點,端了杯不加奶精的咖啡進書房。晚上九點後不久,他就將數據初步瀏覽完畢。接著他開始讀第二遍,這次讀得較慢,身邊擺著一本黃色的拍紙簿,偶爾就在上頭寫下簡短的註記及疑問。

蒙妮卡在十一點時端了一壺熱騰騰的咖啡給他,並說她會看一個小時的電視然後就寢。他心不在焉的笑了笑,親她的臉頰,再回頭閱讀。他在凌晨一點讀完第二遍,然後將數據歸檔,擺入鐵櫃最底層抽屜內的卷宗夾內,上了鎖。他取出曼哈頓街道圖及街道導覽,找出命案現場,就在位於王子街與春天街之間的莫特街。

他知道那個區域,很熟;大約二十年前,當他仍是二級警探時,曾因當地的管區刑警度假而暫調支持一個夏天。當時那附近的居民幾乎全都是義大利裔,屬於小義大利區的一部分。狄雷尼記得當年他曾參加在桑樹街舉辦的聖塔那羅節 。

他奉派與一級警探埃布爾托·狄路卡搭檔。大塊頭的埃布爾托雙下巴、水桶腰、癖好大碗喝酒、大口吃義大利面,也讓狄雷尼見識到令義大利人引以為傲的料理。他也傳授給狄雷尼許多這一行的訣竅。

那一年的七月,伊麗莎白街有家大賣場的倉庫遭到搶劫。四名蒙面男子攜械闖入,捆綁值夜人員後將進口的橄欖油全搬上一部大型的貨車後揚長而去。對狄路卡這種熱愛橄欖油的義大利通心麵老饕而言,這種行為不啻是褻瀆聖物。

「你要了解的,」狄路卡告訴狄雷尼:「就是我們這個轄區內有許多不良份子。不過通常他們都到外頭去找樂子。這就像一條不成文的法律:兔子不吃窩邊草,你不會在自家的客廳拉屎。然而,我想這個案子應該是本地人乾的。」

「怎麼說?」狄雷尼問。

「就以值夜的人來說吧。若是外頭的人乾的,必會痛扁他一頓,再將他五花大綁,或者對他粗聲厲氣。不過沒有,他們彬彬有禮的要求這位老人家躺在一迭麻布袋上,將他綁住,然後輕輕的在他嘴上貼了片膠布。這群搶匪在臨走前還問他是否舒服?可以呼吸吧?他們真是體貼周到,就差沒有在床上喂他吃早餐。我猜他認識他們,他們也認識他。或許他是監守自盜。他有許多親戚,許多年輕、血氣方剛的外甥侄兒的。其中一個,安東尼·史柯里斯就素行不良。他和三個臭味相投的難兄難弟鬼混:維多·吉維斯、羅伯·史恩菲特——一個義大利移民,不過由他這個名字根本看不出來,對吧?還有一個名叫鳩西皮什麼的小混混。我不知道他的姓氏,不過他們都叫他拐杖小子。我認為就是這四個不良份子乾的。我們到處打聽看看他們是否在揮霍贓款。」

於是狄路卡與狄雷尼便四處打聽,果然那四個不良份子正在大肆揮霍。不算很多,但已足以顯示他們有一筆橫財:喝美酒吃佳肴、由住宅區釣來的金髮馬子、簇新的鱷魚皮鞋。

「我們去各個擊破,」狄路卡告訴狄雷尼。「他們發誓永遠互相效忠,還在他們的母親墓上發誓,寧死也不會招供。他們發過重誓了。現在你看著好了,我要去突破這幾個笨蛋的心防。我會用義大利文和他們交談,稍後我再告訴你,他們說了些什麼。」

狄路卡將每個嫌犯隔離偵訊。例如,他問安東尼·史柯里斯案發時他在何處。「在床上,」史柯里斯說,然後笑道。「我有一個證人。這個馬子,她會告訴你。」

「與一個馬子在床上?」狄路卡說。他詭異的笑了笑。「維多·吉維斯不是這麼說的喔。」

他就這麼先點到為止,然後轉而找吉維斯。

「我到紐澤西去了,在我叔叔家。」

「是嗎?」狄路卡淡淡的說。「史恩菲特不是這麼說的喔。」

就這樣,過了兩個星期。他不斷找他們問更多的問題,離間他們。他們以為他們知道狄路卡在做什麼,不過無法確定。他們開始互相猜忌。然後狄路卡全力對付拐杖小子,告訴他因為他年紀還小,如果合作的話或許頂多也只是判個緩刑。那小子開始軟化,不過先招供並提出條件交換的是羅伯·史恩菲特。

「就是這麼玩的,」狄路卡告訴狄雷尼。「盜亦有道?去他的!他們為了想爭取緩刑,連同胞兄弟也會出賣。」

此刻,狄雷尼望著地圖中的街道,望著維多·麥蘭被亂刀刺死的街道,也想起了埃布爾托·狄路卡刑警,好希望他仍在這個他了如指掌的街區。不過大塊頭埃布爾托早已退休了,回到義大利的那不勒斯,或許也在享受另一頓當地的義大利美食,加重心臟負擔。

狄雷尼嘆了口氣,關掉書桌的檯燈,開始檢查門窗安全。他對他所閱讀的資料還不致於感到心灰意冷,不過也沒有什麼好雀躍的。他承認,麥蘭這個案件的偵查工作做得很好,很徹底,很積極,也有想像力。他們拜訪過很多戶人家,走訪很多地方,偵訊過很多人,發掘出很多紀錄並加以檢視。結果全都徒勞無功,白忙一場。仍是懸案一樁。

屍體是索爾·杰特曼發現的,他是位於麥迪遜大道的杰特曼畫廊負責人,也是維多·麥蘭的專任經紀人,麥蘭曾答應他要在星期五下午三點到畫廊去,與杰特曼和一位室內設計家討論麥蘭的作品舉行新展覽會的相關事宜。他到四點尚未現身,杰特曼於是打電話到位於莫特街的畫室。沒有人接。隨後他打到麥蘭位於東五十八街的住處。電話是畫家的妻子埃瑪·麥蘭接的。她不知道麥蘭人在哪裡,不過她說他曾提過要在當天下午三點在畫廊與杰特曼碰面。

麥蘭的妻子和經紀人對他的缺席都不以為意。那不是他第一次爽約。顯然他是個習慣性的撒謊者,對食言毫不在意,經常一、兩天不見人影。他在莫特街的畫室工作時,屢屢會將電話線拔掉,或是索性就不接電話。他偶爾會在畫室過夜。

索爾·杰特曼表示他星期六一整天不斷打電話至麥蘭的住處及畫室想要聯絡上他,但音訊全無。他也打給麥蘭的幾個友人。沒有人知道那位畫家人在何處。最後,到星期天中午,杰特曼開始擔心了。他搭計程車到畫室,門關著但是沒上鎖。血跡中已經有蟑螂了。杰特曼立刻吐了出來,然後以畫室的電話報警。

兩名管區警察開著偵防車首先到達現場。他們向局內回報,顯然是一件兇殺案;警察系統開始運作。一個小時內,那棟廉價公寓就以繩索隔開了。位於五樓的畫室擠滿了轄區的警官、兇殺案的刑警、一位法醫、實驗室的技術人員、攝影師、州檢察官的人,還有埃布爾納·布恩小隊長與他那個兇殺案項目小組的兩名探員。

驗屍報告上簡單扼要的註明維多·麥蘭死於「多處刺傷導致出血過多」。換句話說,那個人是失血過多致死;五臟六腑都積血,他就躺在凝固的血泊當中。對兇器的描述是「一把刀,一種單刃武器,大約五或六吋長,一頭漸細成為尖點。」胃容物的分析顯示,死者在死前曾喝了少量的威士忌,法醫估算死亡時間大約在星期五上午十點至下午三點之間。他們拒絕做更精確的推估。

隨後展開進一步的偵查。有一組刑警假設的狀況是畫家被一個竊賊、強盜所殺,於是開始搜尋類似的攻擊案件檔案,詢問左鄰右舍及附近的商家,抄下停放在鄰近地區車輛的車牌號碼,隨後並約談那些車主。在十個街區的洗滌槽、下水道、垃圾箱、垃圾桶所收集的廢棄物內仔細搜尋兇刀。所有檢舉的線索皆加以過濾,警方及法院紀錄中最近獲釋的用刀高手也都全面清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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