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上午禮拜

塞維里努斯對威廉提到一本奇怪的書,威廉對使者們談到一個與俗世政府有關的奇特概念

當一個看門的見習僧走進來時,爭吵還沒有減弱的跡象。他走過那混亂的場面,猶如某個人走過一片下著冰雹的田野般。他走到威廉身旁,低聲告訴他塞維里努斯急著要和他說話。我們走出門,踏到走廊上,有許多好奇的僧侶都擠在那兒,想從那些叫嚷和吵鬧聲中,弄清楚裡面出了什麼事。亞歷山大里亞的埃馬羅也擠在第一排人之間,一見到我們,他便照例以他對世間愚蠢的人那種既輕蔑又憐憫的姿態歡迎我們:「說起來,自從托缽修道會興起之後,基督教世界已變得比較高潔了。」他說。

威廉有點粗魯地將他推到一旁,向在角落等著我們的塞維里努斯走去。他顯得很困擾,希望和我們私下談談,但在這個混亂的局面中根本不可能找到一個安靜的地點。我們想到外面去,可是切澤納的邁克爾由會堂的門口探出頭來,叫威廉快進去,他說,爭吵就快平息了,立刻又要開始一連串的辯論。

望著兩袋乾草左右為難的威廉,催促塞維里努斯快說出他想說的話。那個藥草師只有儘可能地避免讓別人聽到。

他說:「貝倫加到澡堂去之前,確實到過療養所。」

「你怎麼知道?」有些僧侶靠了過來,被我們的交談引起了好奇心。塞維里努斯左右張望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了。

「你跟我說過他……必定帶了某件東西……呃,我在我的實驗室里找到了某件東西,和別的書混在一起,一本並不屬於我的書,一本奇怪的書……」

「一定就是那本沒錯。」威廉高興地說,「快把它拿給我吧。」

「我不能。」塞維里努斯說,「待會兒我再向你解釋。我發現了……我相信我發現了有趣的事……你必須到那裡去,我得讓你看那本書,很謹慎地……」他驀地停住口。我們意識到一向來無蹤去無影的佐治,像變魔術般出現在我們身旁。他兩手伸向前,似乎是由於他不習慣在這地區走動,所以試著感覺他的方向。一個正常人不會注意到塞維里努斯的低語,但我們幾天前便已獲知佐治就和所有的盲人一樣,聽覺特別敏銳。

然而,那老人好像沒聽見什麼。事實上,他自我們身旁移開,碰碰一個僧侶,低聲問了他幾句話。那個僧侶輕輕握住他的肩膀,帶引他走到外面去。這時邁克爾又出現了,再度召喚威廉。我的導師下了個決定,他對塞維里努斯說:「請你立刻回到你來的地方去。把你自己鎖在裡面,等我。你——」他對我說——「跟蹤佐治。就算他真聽到了什麼,我想他也不會讓別人帶引他到療養所去。總而言之,等一下你再告訴我他到哪裡去了。」 ※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他轉身要進入會堂時,注意到(我也注意到了)埃馬羅在騷動的群眾中擁擠著,想要跟著佐治到外面去。這時威廉的行動卻很不智,因為他由走廊的另一端大聲叫道:「千萬要注意那些文件……別讓它們回到……原來的地方!」我正準備跟蹤佐治時,看見管理員雷米吉奧靠在外側大門的門把上,他聽見了威廉的警告,看看我的導師,又看看塞維里努斯,一張臉恐懼地繃緊。他跟在塞維里努斯後面走了出去。我站在門檻上,深怕會失去佐治的蹤影,他就快被濃霧吞噬了,可是朝另一個方向而行的藥草師和管理員兩個人,也已快消失在迷霧中了。我很快地算計著我該怎麼辦。威廉命我跟蹤那個瞎眼的老人,是怕他會到療養所去。

可是,那個僧侶卻導引他朝另一個方向走,他正穿過迴廊,不是要到禮拜堂,就是要去大教堂。另一方面,雷米吉奧卻顯然是在跟蹤塞維里努斯,而且威廉擔心實驗室可能會出什麼事。所以我決定跟蹤管理員和藥草師,同時我又不禁想著埃馬羅到哪兒去了,除非他是為了與我們完全不同的目的才出來的。

我和管理員保持一段適當的距離,卻不敢丟了他的蹤影。他放慢了腳步,顯然知道我在跟他。他不能確信跟在他後面的那個人影是不是我,當然,就像我不敢肯定我所跟的那個人影是不是他。但我毫無疑問認定是他,他卻摸不清我。

我迫使他留意我,因此他沒法太靠近塞維里努斯。所以等到療養所的門出現在茫霧中時,它是關著的。塞維里努斯已經進去了。感謝上帝。管理員又一次回頭注視我,我一動也不動地站著,就像花園裡的一棵樹。然後他好像做了決定,朝廚房的方向走去。我覺得我已完成了任務,所以該回去向威廉報告。也許我犯了個錯:如果我留在那裡監視,其他的許多不幸可能都能免除了。但現在我知道,當時我卻不知道。

我又走向會堂去。我覺得,那忙碌的一群人,實在不像代表一個極大的危險。我又走到威廉身旁,簡短地向他報告。他點點頭,隨即示意我別再說話。混亂的局面已經和緩了,雙方的代表團員交換著和平之吻。阿爾波里主教讚美麥諾瑞特的信仰,傑羅姆稱揚傳教士的慈善,每個人都表明希望教會不會再發生內部的衝突。有些人讚揚一個團體的力量,另一些人稱頌對方的節制,所有的人都祈求公平,協議慎重。我從未見過這麼多人如此真心地關切道德的實踐。

現在波吉托的伯特蘭邀威廉解釋帝國的神學家了。威廉勉強地站起身,他已意識到這次會議實在是徒然無益的,而且他急於離開,因為此刻對他而言那本神秘的書比會議的結果更要緊。可是他顯然不能推避他的職務。

他開始發言,發出許多「呃」或「噢」的聲音,可能比平常還多,而且多得有些不太合宜了,彷彿是說明他對自己將要說的話一點也不確定。一開始他說他十分了解在他之前那些發言者的觀點,其他人所謂帝國神學家的「教義」,事實上只不過是不能形成文字的分散意見罷了。

他又說,上帝在創造它的子民之時,灌注了無比的慈愛,毫無區別地愛他們全體,回溯尚未提及神職者和國王的《創世紀》,認為上帝也把駕馭萬物的權力賜給了亞當和他的子孫,只要他們服從神聖的法則。據此我們可以推論上帝也不反對對於世間的事物,人民當先立法,並遵行法律的概念。他說,「人民」一詞,應該被界定為所有的市民,但由於市民中也包括孩童,以及白痴、殘廢者和婦女,或許「人民」合理的定義應該是較好的部分市民,雖然他自己也不敢斷言究竟什麼人才屬於那一部分。

他清清喉嚨,向他的聽眾道歉,說空氣相當潮濕。接著說,人民表達意願的方式,就是透過代表的集會。他覺得這樣的集會被賦予解釋、改變擴張法律的權力,是很明智的,因為如果法律單由一個人制定,他可能因無知或惡意而造成傷害。威廉又說他沒有必要再向在場的人提及許多近年來的例證。我注意到對他前面的話感到迷惑的觀眾,只能同意他最後的幾句話。他們顯然都想到了不同的某個人,並認為他所想的人非常壞。

威廉繼續說,那麼,如果一個人制定出的法律可能很糟,許多人所制定的法律難道不會比較好嗎?自然,他所說的是塵世的法律,關於民事的管理。上帝曾告訴亞當,不要吃善與惡的果實,那就是神的法則;但他又鼓勵亞當為萬物命名,並允許他的塵世臣民自由發揮。事實上,《創世紀》上對這一點寫得很清楚。

上帝把所有的動物都帶到亞當面前,看他會怎麼叫它們。亞當對『每種生物的稱呼,也就是沿用至今的名字。雖然第一個人類有足夠的智慧命名,以他自己的語言,根據萬物的天性,然而他在設想名字之時,便已運用了一種主權。因為現在大家都知道,人類為不同的概念安上各種名稱,雖然只是概念,事物的跡象,卻仍是一樣的。因此「nomen」這個字是源自「nomos」,也就是「法律」。

聽眾們對這個博學的例證不敢提出異議。

威廉歸結,因此,那顯然賦予了世間萬物的合法性。於是在城市和王國的事物上,便有神職的階級制度存在,和聖言的保護與管理無關。但是,威廉又說,異教徒卻沒有相同的權威,可以為他們解釋聖言(每個人都為異教徒難過)。然而我們是不是因此可以說異教徒沒有制定法律的傾向,透過政府、國王、皇帝、或蘇丹、哈利發等等的權威者來管理他們的事務呢?而且我們能否定有許多羅馬皇帝——例如,圖雷真——以智慧運用他們的塵世權力嗎?是誰把這種立法及在政治團體中的自然能力,賦予異教徒及無神論者的呢?是不是他們的假神——那些並不必要存在的神抵呢?當然不是。那隻可能是萬人之主,以色列的上帝,我們的主耶穌基督之父,所給予的。上帝竟把評判政治事物的能力也賜給那些否定羅馬教廷權威,並且不信仰基督教人民所敬仰之甜蜜、神聖事物的異教徒,正是他慈愛的證據啊!但是還有比這個更好的明證,那就是世俗法規和塵世的司法制度,與教會及耶穌基督的法則毫無關聯,並且經上帝制定,超越所有神職者的確認,甚至在我們神聖的宗教創立之前的事實。

他又咳了幾聲,但這回並不是只是他一個人。在場的許多人都在座位上不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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