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我承諾拋開愛情,這才換得了和他繼續交往的權利。我確實再沒想過和richard離婚,而是學會了以麻木不仁的心態對待婚姻,這樣一來,日子反而過得容易起來。

「人一旦放棄妄想就會變得知足常樂,從此再和william約會時,我倒也用不著強顏歡笑。william對我的態度放鬆了許多,我們相處得反而比過去更親密了。除了上床之外,他漸漸有興緻和我交談,我提出讓他陪我去看演出、打高爾夫、做spa,諸如此類的無聊事情,他不太忙的話偶爾也會答應,心情愉悅地和我一起浪費時間。他開心的時候真是迷人啊,起初我還常常困惑,究竟是他力圖使我愉快還是我在力圖使他愉快,後來我想通了,既然連愛都不能提,還糾結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幹什麼呢。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是應該對愛徹底死心了的。可是每每午夜夢回,當我從噩夢中驚醒,被睡得迷迷糊糊的william伸出雙臂抱攏時,我真正感到心痛難耐,愛情在深夜的寂靜中發出無聲的尖叫,我卻只能把滿臉的淚貼到他飽滿的額頭上,而他服了強效安眠藥,是叫都叫不醒的。

「我們的關係終於被我丈夫察覺到了。礙於種種原因,當然最主要是william的權威,richard不得不咽下這杯苦水,最多只敢旁敲側擊含譏帶諷地說上幾句,也全被我當成了耳邊風。我一方面鄙視丈夫的怯懦,一方面也驚訝於自己的無情,畢竟我也曾經愛過他的呀——難道愛情真的如此不堪一擊?或者是william把我也訓練成了鐵石心腸?

「雖然我沒有對william說起richard的反應,但他還是很快就知道了。我們的好日子又面臨巨大的威脅,當我再找william約會時,他開始變得很煩躁,找出各種理由來拒絕我。我真的又急又恨又怕,既然我連愛都肯放棄,他為什麼還要顧忌其他?我不管,我就是要千方百計地纏著他,反正我學乖了,再不說愛不愛的傻話,只要他陪著我就好,或者乾脆做出楚楚可憐的病弱模樣來,讓他無法狠下心來脫身。我眼看著william的情緒時好時壞,體會著他內心中的矛盾,一邊心疼一邊痛快——糾纏到今天,我總算也能讓他受點煎熬了!

「我們就這樣別彆扭扭地繼續著、發展著,直到前不久william遭到那樁巨大的打擊。

「這個打擊是怎麼來的?從表面上看只是william和司機老婆的醜聞,可是我心裡清楚,還有其他人在這件事里充當了最為關鍵的角色。因為和那位姓周的司機有著類似遭遇,並且對william痛恨更甚的人就在我的身邊。如果不是我昏了頭在情感中失去了判斷力,我是完全可以分辨出那種強自按捺的切齒仇恨,我也應該可以及時提醒william提高警惕。

「我沒能幫助william避開危險,反而以自己的所作所為促成了那一切。這就是我的愛情嗎?我先是背叛了自己的丈夫,然後又害了自己的情人,竟然都是以愛的名義……

「william出事之後,我只想儘快結束名存實亡的婚姻,我還希望能對william盡量做出補救。但是有很長時間我都聯繫不到他,簡直快要急瘋了。後來我想盡一切辦法才打聽到,他離開美國後會先去香港。我讓我公司里負責酒店訂房的經理查遍了香港五星級酒店的預約信息,終於確定了他的住址,就立即趕過去見他。

「那是個周末,雨從早晨起就沒完沒了地下,我在酒店大堂里一直等到將近十點,才見到他匆匆走進來。雨下得非常大,儘管他手裡拿著傘,身上的衣服還是濕了大半。除此之外,其實他的樣子看上去還不錯,並沒顯出特別萎靡或者頹唐,但不知為什麼,一見到他,我的心就碎了。

「起初william沒有發現我,我只好發著抖朝他走過去。他在進電梯之前看見了我,連一絲意外的表情都沒顯露出來,很平靜地示意我一起上樓。

「在電梯里他說:『沒想到你會來,我房間里已經有人在等了。』

「我愣住了,就在這時電梯停下來。他跨出去,回頭注視著我:『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也可以一起來……』

「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電梯門就合攏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到底層大堂的,突然我就站到了瓢潑大雨中。六月的香港白天悶熱異常,夜雨卻冰冷刺骨,我好像又聽到那天他在機場講的話,我渾身戰慄地癱倒在遍地雨水中,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酒店客房的大床上,幾年前的情景彷彿又重演了。屋子裡有股清冽、淡雅,略帶苦澀的木質辛香,只要一聞到這股味道,我就知道他在我的身邊。但我又立刻意識到,相似的場景中遊盪著截然不同的氣息——這次他並沒有守在床邊,而是遠遠地坐在窗前的沙發上,背襯著維港對岸已經闌珊的燈火,臉孔黑黢黢地沉沒在陰影中。

「『你醒了。』他氣定神閑地說,看到我掙扎著要坐起來,才抬了抬手:『別動,你現在必須絕對靜卧。』

「『經驗真是一件可怕的東西,在讓人從容不迫的同時,也使人變得無動於衷了。你看葆齡,這次你發病我就能有條不紊地處理,一點兒都不慌張地坐在這裡等你醒來,還能有心情喝了點威士忌。』

「我看見他手裡的酒杯,在以夜色為底的窗玻璃上折映出閃爍的光點。我回想起了昏倒前他說的話,又試圖支起身來。

「『你太不聽話了,葆齡。』他這才很無奈地離開沙發,坐到我的身邊來,溫柔但堅決地把我按回床上,『不許動……你要找什麼?』

「我是想找他在電梯里提到的女人,或者她的痕迹……可我不敢說出口。

「他必定立刻猜出了我的意圖,唇邊掠過一抹嘲諷的輕笑,卻對我的探詢置之不理。

「『剛才等著你醒來的時候,我一直在想,人就是這樣變老的,越來越經驗豐富、也越來越麻木無情,直到變成朽木一塊,即便裸體的美女站在面前也提不起興趣,就該到退出舞台的時候了。我很期待我的這個時刻早日到來……那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他輕輕撫摸著我的面頰,低下頭靠近我問:『你呢葆齡?難道你還沒有對此情此景對我們之間發生的種種對我這個人感到厭倦嗎?』

「我太虛弱了,虛弱得連眼淚都沒有力氣流,只能半死不活地盯著他看,過了好久才想起來回答他:『我……不厭倦,和你在一起我很、很愉快。』

「我的話引得他笑起來,隨後他也躺到床上來,把我緊緊地摟在他的懷裡。

「『經驗的另一個好處就是讓人明察秋毫。這麼多年來我在女人身上耗費了無數的時間和精力,總算能夠辨別出女人的謊言。葆齡,你在撒謊,我從來就沒有令你真正愉快過。』

「我無法回應,就把臉貼在他的胸前。房間里沒有開燈,生離死別的悲慟凝聚成團,比前幾年在那個明亮寬闊的機場更強烈百倍,我卻不像當初那樣手足無措了。william說得真對啊——經驗使我們成熟,也使我們喪失激情,伴隨著經驗的增長,人也就無可挽回地衰老了。

「他摟著我,用溫情脈脈的語調說出下面這段話:

「『葆齡,我應該向你坦白,其實我也一直在對你撒謊。就是所謂的愉快原則,男人的立場……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它並不適合你。我強迫你接受它,是出於純粹的自私自利,因為我很喜歡你,葆齡,你柔弱、浪漫、別有風情。而且,和你相處時還有種異樣的罪惡感和危機感,這些都給予我極大的刺激,是我從其他女人身上得不到的。所以葆齡,你應該認識到,並不是你單方面地糾纏我,我又何嘗真正企圖擺脫過你?

「『葆齡,假如你今天來找我,是對我的現狀抱有某種愧疚的話,那實在大可不必。我們的關係會帶給你什麼,又會帶給我什麼,就算我不能未卜先知,也多少有些思想準備,可我卻任由其發展,甚至還給它套上個胡扯的愉快原則,只為了能讓你我都更加心安理得地維持下去,因此今天的這一切全是我咎由自取。反倒是我,應該對你表示歉意,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慾而一再玩弄你辜負你的真情,我絕不是值得你珍惜的男人。

「『葆齡,我們分手吧。』

「雖然我們的關係在過去幾年中數度波折,但這是william頭一次正式提出分手,我了解他的脾氣,明白一切終於走到了盡頭。他所說的理由完全出乎我的預料,卻坦白得可怕,也根本無從反駁。至少這次我沒有流淚,也不再試圖挽回什麼,我把頭埋在他的懷中,深深地呼吸著他身上好聞的味道,反而覺得心中安定,很快便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我醒過來時,william不在房間里。我看到身邊的床單上,仍然只有他斜躺的摺痕,他應該是在我睡著之後就立即離開了。

「窗外,蔚藍的海面上金波蕩漾,偶爾有一艘輪船靜靜滑過。我頭一次發現,早晨的維港美得比夜晚更安詳、更純凈。我躺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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