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戴希也向他微笑,她已經一點兒都不覺得尷尬了,她說:「性,對於動物來說,就像吃飯、睡覺和呼吸一樣自然。除了繁衍生息之外,它還帶來生理的樂趣,這一切本都是天賦使然,是上蒼賜予我們的莫大享受。但是人類社會需要穩定的家庭細胞,需要相對固定和諧的人際關係,所以才給性添加了愛情和婚姻的約束。當然,正是這種約束提升了性的內涵,在生理的快感外又賦予了它神秘和浪漫的屬性。只有人類把性和愛聯繫在一起,也只有人類才能因此得到從身及心的快樂與安慰。所以,對性行為的約束是為了我們的福祉,而不是強迫禁慾,更是可以自由選擇的。社會要求我們的行為不影響他人,但也不能以壓抑和扭曲自身為代價。性的本身,是不分善惡、沒有對錯的。只要參與其中的人都出於自願,只要不導致相關社會關係的混亂,性這個行為就是美好的。過去在你的身份中,確實有些雷池不應該逾越,可現在都沒有了呀……所以,假如性真的能讓你感受到幸福,為什麼要去刻意糾正它?」

這次戴希才剛說完,李威連就搖著頭,非常嚴肅地說:「戴希,你這樣做心理醫生太危險了!」停了停,他又加了句,「做你的病人更危險!」

「如果聽你的話,總有一天我會被全世界背棄的。」

「不會的……」戴希幾乎脫口說出——我就決不會背棄你,但是她忍住了,這樣的話太不像一個心理醫生該說的。

李威連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戴希,過了片刻才說:「你的話讓我想起一句拉丁諺語。」

「什麼諺語?」

「猜猜。」

以後真要想法子把他的這個臭毛病也治一治!唔,其實也沒必要啦……戴希皺起眉頭,很認真地想了想:「當醫生要學一大堆拉丁辭彙,可成句的我只會這個——post ,omne animal triste。」

他點點頭:「做愛之後,動物傷感。」

「你傷感嗎?」戴希直截了當地提問,現在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他的身上,忘卻自己以後她的心就像周圍的山嶺一樣寧靜。

「非常。」李威連好像也忘記了她的存在,自言自語般地說,「只有人類才懂得性愛交融,所以沒有愛的性無法使人得到真正的滿足。可要想在性中尋求愛的話,又很荒謬……有什麼愛是可以在半小時內解決的呢?……所以只好多多益善,就像賭徒或者吸毒者那樣,抱著一個最絕望的幻想嘗試下一次:也許這次就能翻本;也許這次就能登上極樂;也許這次就能……感受到愛。如果還是不行,那麼就再追求下去……」

他終於記起了戴希,向她露出最苦澀的笑容:「所以你剛才的話不正確——性從未使我產生過幸福感,它只給我一種被愛的錯覺。然而和虛無相比,即使這種錯覺也令我沉迷,讓我如饑似渴地需要它,如果沒有它,活著也就沒什麼意思了。」

「不!」戴希的心又坐上過山車,她幾乎是在懇求了,「不要這樣想!你不是沒工作了嗎?你現在有時間,完全可以去美國的治療中心呀!普遍的案例證明,至多花一年的時間,你這種情況是完全可以治癒的,真的呀!」

她的話音在山澗後的寂靜中盪起隱約的迴響。直到回聲消失,李威連才慢悠悠地說:「戴希,你讓我覺得遇上了江湖郎中。一會兒說不需要治療,一會兒又叫我去中心住院,你叫我怎麼相信你呢?」

他戲謔的口吻讓戴希徹底沒了脾氣,但她還是努力爭取著:「所以才讓你去治療中心嘛,那裡的醫生都是最專業最有經驗的,你就不用跟我這個江湖郎中打交道了……」

李威連沒有響應戴希的建議,他只是溫和地看了看戴希,就站起身來:「三點多了。我們返回吧,估計進市區時要堵。晚上我還約了朋友吃飯。」

「那治療呢?」戴希不肯動。

「我現在有優先順序更高的事要處理,治療以後再談。」

「有什麼比治病優先順序更高?!」

「我說有就有。」

戴希垂下腦袋,真不講理……

李威連已經繞過山澗,沿著步道朝山下走去。看到戴希急匆匆地趕上來,他突然問:「你去過西藏嗎?」

「沒有」

「想去嗎?」

「當然啦。」戴希困惑地回答,她覺得李威連的思維太發散,要跟上他的節奏實在不容易。

他稍微放慢了腳步:「七月是很合適的季節,去川藏高原旅遊一次吧。你現在就提前申請假期,一周就夠了。」

「可我……」這也太莫名其妙了,突然就讓她去高原,目的呢?戴希問,「你也去嗎?」

「不,但是你要陪另一個人去。」

「誰?」

李威連頭也不回地說:「你先申請假期。等假期落實了我再告訴你具體任務。」

「好吧。」戴希吐了吐舌頭,看來他真是當慣總裁了。

「不知道gilbert會不會批?」戴希又有些擔心,「這段時間我的工作特多。」

「他會批准的。gilbert一向熱衷於表現他的人情味,而且總是對女性特別優待。」李威連完全恢複了平時掌控一切的狀態,邊走邊說,「戴希,你和他相處得還不錯吧?」

戴希點點頭:「他總是笑容可掬的,每次見面都要誇我好幾遍,搞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李威連朗聲大笑起來:「gilbert也不是對所有的人都如此,戴希,你應該感到榮幸……其他人呢?對你好不好?」

「其他人?」戴希思索著,「前段時間carrie和我合作得也很愉快……還有就是richard……」

李威連猛地停下腳步,盯著戴希問:「他怎麼樣?」

戴希被他嚇了一跳:「沒怎麼!其實他和我沒什麼直接的關係,就是他老和gilbert在一起,所以我經常會碰上他。」

「他們常在一起?」

「嗯,這次來北京的飛機上他們都坐一塊兒。」

李威連沒有再說什麼。

很快就到了停車場,戴希剛往駕駛座這側走,就被李威連叫住了:「回程我來開車。」

坐上車後,李威連遞給戴希一個文件夾:「路上你看看這個,有什麼問題就問我。」

那是一份在香港註冊公司的流程文件,還有代理機構的介紹。戴希看完了,愣愣地瞪著李威連的側臉。

「手續很簡便,你只要把材料準備好寄給代理公司就行了。十個工作日就能註冊成功。」

「我?」

「是的。戴希,你要在香港成立一家貿易公司,註冊資金就用賬號里剩下的五萬美金。」

戴希忍不住又瞥了他一眼,真夠精打細算的。可是……她問:「我為什麼要在香港成立公司?」

「因為我需要。」

「哦。」好像這個理由就足夠充分了,戴希又看了一遍文件,「公司叫什麼名字呢?」

「你想吧。一個英文名字、一個中文名字。」

進入北京市區的路段果然擁堵,汽車開始走走停停。戴希搜腸刮肚地琢磨著公司名稱,兩個小時過去依舊毫無心得。將近六點了,他們仍然堵在北四環上。高樓頂上的廣告牌在夕陽餘暉中反射著金光,天色漸漸變得黯沉。

李威連摘下上車後就一直戴著的墨鏡,揉了揉太陽穴。戴希扭過頭去,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戴希,我的臉上有公司名字嗎?」

戴希咬了咬嘴唇:「如果……我把這些任務都完成了,你就會去治療中心嗎?」

「你在和我談條件?」

她不說話,就是堅定地瞪著他。

他終於向她轉過臉,微笑著說:「別為我擔心,沒事的。」

戴希深深地嘆了口氣,和李威連談條件是不可能的。

六點三刻,李威連總算把車開到了戴希住的建國飯店門前。

「戴希,你幫了我很多。」停下車後,他說,「至少今天晚上我可以好好睡一覺了。謝謝。」

戴希看著他的車重新啟動,慢慢滑入長安街上的滾滾車流。難以形容的不舍在她的心中化開,好像濃郁的巧克力的滋味,又香甜又清苦。

怎麼可能不為他擔心呢?況且經過這半天的時間,他對戴希而言已經完全改變了。曾經分離的心靈和現實真正融合,現在讓戴希牽掛的是一個最具體真實的人——一位朋友。

這天早上九點剛過,張乃馳漲紅著一張俊臉,怒氣沖沖地闖進西岸化工的辦公室。

進入七月後,上海的氣溫逐日升高,這幾天最高溫更是攀升到了將近三十七攝氏度。普通員工們挨過公交和地鐵,走進清爽宜人的辦公室時個個都已經汗流浹背。但是像張乃馳這種開著豪華轎車上下班的高管,日晒雨淋和他們無關,每天進進出出時依舊西裝筆挺,髮型紋絲不亂,臉上還掛著矜持的微笑。

因此當張乃馳本來黝黑的臉色被憤怒激紅,活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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