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你們不懂的,你們不會懂的,李威連是我這輩子最愛的男人,我為了他什麼都肯做,死都不怕!周峰這死鬼想拆散我們,他不想讓我和李威連再好下去,他要害他!我怎麼肯?怎麼肯?沒有李威連,我是活不下去的,所以我要殺了周峰,殺了他。這樣我就還可以和李威連在一起。

「你們發現了也沒關係,我早就準備好償命的。為了李威連去死,我心甘情願。

「你們以為我是為了錢?你們錯了,我愛他啊!好多年好多年前我的心就是他的了,可是那時候沒機會,要不然我黃花閨女的身子就該先給了他,怎麼還會讓周峰得了甜頭!還好老天爺有眼,後來又讓我碰上他,我從三十歲起開始伺候他,整整十年過去了,今年我都四十一歲了,他到現在還歡喜我,從來不嫌棄我,我已經很知足了。

「你們要判我死刑就判吧,我只求你們一件事情,讓我臨死之前再見他一面,只要能看見他的眼睛,聽到他叫我一聲,我就是死也會開心地笑出來的。

「你們是不知道,其實周峰老早該死了!如果不是李威連救他,二十五年前周峰就給炸死了,哪裡還會有今天?!我沒什麼文化,可我懂得人要知恩圖報,救命之恩是什麼?那是比天還大的啊!別說要我伺候李威連,就算我們夫妻倆都給他做牛做馬一輩子,也是應該的。

「我和周峰是一個鎮上的,從小就訂的親。他算我們那裡有出息的,技校畢業後給金山石化廠招去當學徒工,我早就巴望著嫁給他,能跟他一起到上海來。

「1984年我才剛滿十六歲,我還記得那年夏天特別熱。就是在六月中的時候,金山廠給我們鎮上打來長途電話,說周峰在廠里出了工傷,要家裡人過去照顧。周峰的老娘早死了,家裡其他人也走不開,怎麼辦呢?那就得我去啊。反正我宋銀娣早晚是周家的媳婦,再說我心裡也是真牽記他。

「去的時候人家也沒說周峰傷得怎麼樣,我一路上都在掉眼淚,等見到他,我才鬆了口氣。他的頭髮都燒光了,腿上胳膊上也有傷,雖然看上去蠻嚇人的,還好都不嚴重,就是頭皮燒掉了好幾塊,後來那些地方再沒長出過頭髮。

「我抱著周峰哭了一大通,他安慰我說,這些皮肉傷再有一兩個月就都好了。可是他師兄為了救他,砸斷了脊柱的骨頭,如今躺在床上動不了。連醫生都說不好治,怕要成癱子了。周峰告訴我,其實爆炸的時候,他師兄本來沒在鍋爐房裡,是聽到響動才衝進來救他的。結果周峰倒沒大事,反而是他師兄為了給他擋一個斷下的柱子,受了這麼重的傷。周峰說,他師兄特別聰明、特別有上進心,廠里所有的人都覺得他今後會有大出息的,現在傷成這樣,連他們的師傅和班長都難過得直掉淚……那時周峰就對我說,要是師兄真的癱了,我必須答應他一件事,今後我們倆要照顧師兄一輩子,因為師兄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聽蒙了,腦子裡亂轟轟的。周峰拖著我去見他師兄,說他的名字叫李威連,我也沒記住。後來我們進了病房,我壓根不敢朝他看,走到他的床前,撲通跪下來就磕頭。一本書掉在我面前的地上,我恍惚記起他剛才是躺著看書呢,我把書撿起來遞上去,這才頭一次看見他的臉。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標緻的男人,那以後也再沒見過。周峰的賣相在我們鎮子上算是最好的了,可是當我看到李威連的時候,我才明白什麼叫動心。他從我手裡接過書,說了聲謝謝,還對我笑了笑。就是這笑,我直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每次想起來就好像在眼面前。從那時起我的魂就種在他的身上了,我不懂什麼愛不愛的,我只曉得我是從心底里喜歡他,就想今生今世都能看到他那樣對我笑。

「我在上海留了兩個多月,周峰其實不用我怎麼照顧,我成天就伺候李威連。一開始他還不好意思,可他行動不方便,身邊又沒一個親人,所以也由不得他了。他傷得那麼嚴重,孤孤單單的,我也沒聽他抱怨過什麼,每天從早到晚就是看書,我給他做事他總是笑笑、說聲謝謝,從不對我講別的話。等到他終於能起床了,我又開心又難過,我得回鄉下去了,可我真捨不得離開他啊。

「我是回到鄉下以後才聽周峰說,師兄的傷國內醫不好,所以他去香港治傷了。香港啊,那種地方我是連想都想不著的。不過我也懂的,像李威連這樣的人就應該去最好的地方,金山怎麼配得上他。我想我這輩子是不可能再見到他了,往後只能在夢裡夢到他。

「是老天爺可憐我,又安排他回來!

「我嫁給周峰以後就跟他把家安在金山,周峰在廠里開卡車。我給他生了個兒子,我沒本事上班,全靠周峰一個人養家,家裡條件不怎麼樣。1998年春節過去不久,一天晚上周峰發瘋一樣地跑回家,說我們全家的出頭日子到了,師兄回上海了!

「從那時起周峰就給李威連當司機,我們家從金山搬到市區。是他幫我們買了三室兩廳的大房子,給周峰很高的工資。我家建新學習成績不好,進不了好中學,也是他幫忙把建新送進民辦初中,是那種條件特好的貴族學校,每年光學費就要五萬,如果不是他,我們根本不敢想。

「他每次來我家,我都給他燒很多小菜。他喜歡吃我做的菜,總是說銀娣燒的菜最配他的胃口,比所有大飯店裡的高級菜都好吃。周峰陪他喝酒,我們三人坐一桌,本來他當了大老闆以後就不常笑,可一喝多了酒,他又會像過去我記得的那樣笑,每次看到他那樣子,我整個人都變軟了。我沒什麼知識,也不懂什麼高深的道理。我只知道,假如哪天他說,銀娣你從這個窗戶跳下去,我二話沒有就會從我們家的十六樓往外跳的。

「我知道他還有好多別的女人,那又怎麼樣?他這個人生出來就是讓我們女人愛,讓我們女人伺候的。我不求別的,只要他一直記得我,常常來看我,讓我服侍他,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們一家能過上現在的日子,全靠李威連,更別說周峰的命也是他救下的。所以我總覺得,我們為他做什麼都是應該的。開始周峰好像也很樂意,口口聲聲要好好報答師兄。可這兩年他慢慢變了,他嘴上不明說,但是我能覺出他心裡有恨。前些天我發現他在偷偷錄像,我氣死了,不知道他想幹什麼。我找他吵,他說隨便錄錄,我不願意他就不錄了,可我不相信他的話,我嚇死了。

「我不怕周峰會對我怎麼樣,我擔心他會害李威連。李威連是他的救命恩人啊,假如周峰真做了什麼壞事去害他,那就是忘恩負義,要不得好死的呀!

「我想來想去,只要有周峰在,我就永遠要為李威連擔心,這樣的日子我過不下去。還是讓周峰把命還了吧,反正他也多活了二十五年,夠本了。我知道做了這事我自己也得死,可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只要李威連好好的,我死也值了!

「我都坦白了,你們愛怎麼樣判就怎麼樣判吧。我就是那一個要求,讓我死前再和李威連見上一面,我要他明白,我宋銀娣生生死死都是他的人,我是一門心思地喜歡他。」

童曉花了很長時間轉述宋銀娣的口供,等他講完,旁邊桌子的客人已經離開了。

「我不懂,她既然發現周峰有問題,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李威連呢?這畢竟對他是很危險的呀。」戴希垂頭沉思了很久,抬起晶亮的雙眸問道。

童曉揚起眉毛:「她害怕李威連一旦知道周峰有問題,從此就和他們一家中斷往來,這樣她就再沒機會見到李威連了。」

「因此她就把自己的丈夫謀殺了?!」

童曉哼了一聲,沒有回答戴希的問題。

戴希又想了想:「可她還用李威連的葯來殺人,我真不明白,她究竟是想幫他、還是想害他……」

童曉微笑了:「女魔頭,我發現你也挺有分析推理的天賦嘛。」他往前傾了傾身子,誠懇地說:「宋銀娣的口供有許多疑點,這個案子還遠未到真相大白的時候。我只是覺得,她所說的這個故事中包含了太多人性和人生的矛盾,對你這樣的心理學家來說,應該是不錯的材料吧……戴希,你可以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分析,我會很高興聽到你的意見的。呵呵,非官方的諮詢,朋友之間隨便聊聊,你一點兒不用有顧慮。」

現在戴希完全能夠肯定,是孟飛揚讓童曉來告訴自己這些的。宋銀娣的供述對揭露案件真相能有多少幫助,並非戴希可以判斷,但是宋銀娣的話提供了諮詢者x人生的另一個側面,確實幫助戴希探索到他內心的更深處——那片最華美的荒原。

真相就那麼重要嗎?人們往往堅信,有真相才有公正。然而現實的真相和人心的真相,有時候遠非一致。除非上帝,世上又有誰能宣稱普適的公正?

戴希相信周峰的案子必將水落石出,犯罪者一定會受到懲罰,但這個故事中的每一個人就能因此得到公正嗎?周峰、宋銀娣、周建新……還有李威連,屬於他的公正又在哪裡?

回到家裡,戴希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把童曉所述的一切整理成文。郵件發給lisa之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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