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搬進「逸園」的頭一天,張乃馳在俯瞰草坪的窗前獨坐許久,周圍是那麼安靜,他有些神思恍惚。「逸園」彷彿有種神奇的魔力,只要置身其中片刻,沸反盈天的現實生活就從前景黯然褪去,隱潛在幾千米海底的暗涌悄悄浮現。有那麼一瞬間,張乃馳感到自己的身心被地獄惡鬼的巨爪死死擒住,那是埋藏至深的罪惡感,突然他全身冒出冷汗,半秒鐘後襯衫脖領就濕透了。

這時李威連敲門而入,手上拿著瓶紅酒。他們在窗前的沙發上坐下,共同幹了一杯酒。

「richard,感覺如何?」李威連放下杯子後沒有再倒酒,他似乎不打算多喝。

張乃馳習慣性地躲避著李威連的目光,強作歡顏回答:「很好,呵呵,太好了。」每次李威連安靜地注視他的時候,他就不自覺地忐忑。有了高敏之後,再加上去年一連串的成功,他本以為自己能在對方面前強勢一些,誰知情況沒有任何改觀。

「你也不是第一次來『逸園』,對這裡還比較熟悉吧。」沉默片刻,李威連說。

張乃馳連忙抬頭四顧:「那是,雖說之前我不是大中華區的級別,會倒是經常來這裡開嘛。」

「我是說再以前。」

「再以前?」張乃馳作勢要給李威連倒酒,被他擋住手臂,只好光給自己的杯子里斟滿。

李威連看著張乃馳:「我說的是很多年以前。」

張乃馳費力地吞咽著紅酒,含糊不清地回答:「那,我不……」終於躋身大中華區領導層的興奮此刻已蕩然無存,只有從對面逼視而來的冷峻目光——他知道了!張乃馳的心縮成一團,不,他不可能知道!絕不可能!

「少喝點吧,下午還要工作。」李威連說,他的話適逢其時,幫助張乃馳脫離困境。張乃馳鬆了口氣,心中又不免困惑,李威連似乎經常這樣,眼看著就要把自己逼得走投無路了,卻又在最後關頭放過他,是心軟了?或者要留下他繼續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richard,中晟石化的關係我就全交給你了,你要好好乾。這對我們至關重要。」

「那當然。」張乃馳鎮定了些,是啊,為什麼要慌張成這樣呢?現在是他少不了我……

「……另外,你也要小心行事,千萬不要讓人抓住把柄。」李威連的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和輕蔑,「對方可不單單是企業領導,還算政府官員,況且她那個作風,平常一定樹敵頗多。萬一落下什麼證據在她的敵人手裡,弄不好會殃及我們。」

張乃馳把眼睛瞪大了:「william,你、你這話什麼意思?我聽不懂!我是竭盡所能在為西岸化工做事,你這話說得……」

「我沒什麼其他意思,」李威連對他的抗議不以為意,甚至微笑起來,「只不過提醒你一句而已。richard,你對西岸化工勞苦功高,我代表大中華區感謝你!」

李威連走了,張乃馳直勾勾地盯著他留在吧台上的那瓶紅酒。哼,嫉妒,他分明就是嫉妒!他怎麼能夠容忍一向卑躬屈膝的張乃馳,竟然掌握住了公司的命脈!現在張乃馳可以肯定,李威連什麼都不知道,他只是在自己的成功面前故作姿態,拚命想要維持過去的威勢罷了。

張乃馳痛恨「逸園」的環境,但是他強迫自己儘可能多地待在辦公室里,就在李威連總裁的隔壁。他認為,李威連一定比他更不舒服。在這場持續多年的角力中,張乃馳頭一次看見了勝機,他片刻都不想放鬆。

2006年、2007年……張乃馳愈加投入地經營和高敏的關係,像對女皇似地侍奉著她。效果是相當顯著的,他負責的塑料產品部在大中華區各產品部中的業績名列前茅,僅次於李威連親自負責的有機\/無機化工產品部。由於各產品部門都有來自於總部的垂直領導線,張乃馳開始尋找一切機會去美國,繞過李威連直接向總部彙報,想方設法地表現自己。當然,他也很巧妙地讓總部了解到,李威連對中國最關鍵的客戶掌握不力,經常招致對方高管的不滿,不僅多少阻礙公司的業務開展,而且還影響到西岸化工在大中華區石油化工領域的形象。張乃馳不敢指望能很快給李威連帶來麻煩,但是他相信,閑言碎語如風中微塵,雖然肉眼看不到它們的存在,不知不覺中,原本潔凈的地面已蒙上黑黑的一層污垢。

李威連察覺到他私下做的這些手腳嗎?張乃馳說不準,至少從外表上看,李威連對他的態度基本沒什麼變化。除了從不干涉他和中晟石化的往來之外,李威連在別的方面依舊對他實施著強力而又細緻的管理,穩穩地把握著塑料產品部的整體走向,這令張乃馳在得意之外,又時常有種深深的挫折感,他有些沉不住氣了。

更要命的是,對高敏他開始逐漸力不從心。

他不記得從什麼時候起,自己開始做那個與怪物交媾的噩夢。這個半人半獸的怪物自從出現在他的夢境中,就如影隨形般再不離他左右。張乃馳也明白,這是自己內心對高敏這個老醜女人的強烈抗拒——每次和高敏見面前的幾天,他必定會夜夜被這個噩夢驚擾,他只能用野心和貪慾來刺激自己,幫助自己克服對她最深刻的厭惡。然而頭腦可以強迫,器官卻只服從於生理本能,某一次與高敏同床時,張乃馳驚駭莫名地發現,自己無法勃起了。

這簡直是個毀滅性的打擊。

噩夢變成了現實,張乃馳幾乎要崩潰。高敏的慾望異常強盛,自己一旦陽痿,既無法再滿足她,也從側面暴露出自己對她的真實感覺,這個惡毒的女人報復心尤甚,翻臉不認人,她只要拿出對待李威連的手段,張乃馳可萬萬經受不起,畢竟李威連才能卓著、根基深厚,而中晟石化進出口公司卻是張乃馳唯一的仰仗。

於是他只好無所不用其極。黃碟、毛片、色情刊物、偉哥、印度神油……一切能夠令他短暫恢複雄風的手段,張乃馳都用上了。他總算勉勉強強維持了和高敏的關係,代價卻相當慘重,從那以後,不靠這些張乃馳就幾乎是無能力的。

偏偏他的妻子非常聰穎而且敏感。張乃馳剛開始對高敏皮肉相侍,薛葆齡就有所察覺,可能是沒有確鑿的證據,她並未直接質問張乃馳,卻一天比一天與他更疏遠。本來張乃馳還想挽回妻子的心,但是功能障礙使他再無力周旋,能夠應付好高敏就謝天謝地了,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葆齡離自己而去。

結果,薛葆齡投入了李威連的懷抱。當張乃馳發現這個事實時,他已經品嘗不出憤恨的滋味了。人生在他眼前演繹出一場荒誕無比的滑稽劇,居然還是自己親手導演的!不!不是自己的錯,這一切的一切,還是應該歸咎於那個人!是他,就是他剝奪了自己的幸福,導致了自己全部的不幸,現在連葆齡,他也不肯放過!

好吧,好吧——每次面對妻子的欺騙,張乃馳一邊咬牙忍耐,一邊和著咸澀的血在心中默念:「我有高敏,你有葆齡,也算是個小小的交換吧,很快我就會讓你加倍償還的!」

他最終還是失算了。

今天他不僅失去了葆齡,也失去了高敏,今天的張乃馳除了表面光鮮,內里已空無一物。李威連比他高明太多,也強悍太多,這一輪交鋒以張乃馳的慘敗告終。2008年底的年會之夜,在雪霧輕籠的「逸園」里,在煙花綻放的旖旎瞬間,張乃馳分明聽到了自己的喪鐘鳴響。新年的這幾個月中,他還清楚地預感到,李威連將再不會允許自己踏入「逸園」一步,自己就要像條死狗似地,被李威連永遠地拋棄掉了。

所以張乃馳現在要發動的,不是奪權之爭,而是保命之戰,幾十年的恩怨也該到最後清算的時候了,結局只能有一個——你死、我活!

扔在書桌上的手機狂叫起來,張乃馳猛跳起身,是朱明明!

「喂?是maggie嗎?」他接起電話,順便瞥了眼鬧鐘——凌晨三點。

「richard!」朱明明的聲音又尖又飄,「親愛的!哈哈哈,你猜、猜猜我……在哪裡?」

張乃馳皺了皺眉頭,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在這裡都能聽得很清楚,這八婆肯定在某間通宵營業的酒吧里買醉:「maggie,快告訴我你在哪裡?我猜不出!」

「笨……蛋,你猜、猜嘛……就在ritz,哈哈哈哈!」

「你待著別動!我就來!」張乃馳一個箭步衝到門口,又退回來,他還光著身子呢。他三下兩下穿好衣服,再次奔了出去。朱明明是重組核心團隊成員,他們的封閉會議在麗茲卡爾頓召開,下午才剛剛結束,晚上她就在酒吧喝到爛醉,張乃馳必須馬上把她搞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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