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人希望被愛,若沒有,那麼被崇拜。沒有被崇拜,那麼被畏懼,沒有被畏懼,那麼被仇恨和蔑視。人想給他人注入某種感情,靈魂害怕真空,不顧一切代價,它嚮往接觸。

——《格拉斯醫生》(瑞典)雅爾瑪爾·瑟德爾貝里

其實朱明明今天晚上並沒有美容院的預約,她只是忽然對敷衍張乃馳感到萬般厭倦。朱明明打心眼裡覺得,和張乃馳上床還算愉快,但與他交談相處就實在無趣,他的所有虛情假意比塑料花還要廉價,相處時間越久,越讓朱明明害怕自己也跟著俗氣了。

她在公司里磨蹭著,早已過了晚飯時間,她也不覺得餓。終於整個二十八層的人都走光了,西岸化工在這棟辦公樓里佔了好幾層樓面,二十八層是中國區頭頭們的專用層,朱明明四顧空蕩,又情不自禁地朝走廊盡頭的小會議室走去。

除了lisa之外,整個公司里只有朱明明還有一張總裁辦公室的門卡,因為她曾經當過李威連的秘書,也因為需要有可靠的人和lisa做個備份,李威連把這份信任給了朱明明。

她打開門走進去,這只是間臨時的辦公室,但對朱明明來說,這裡已經充滿了令她著迷的氣息。李威連要到下周三才回來,桌上的文件夾中滿是他的函件,都由lisa理得整整齊齊,分門別類地放好了。

朱明明下意識地翻著那些函件,她也曾經負責整理它們,那時她懷著隱秘的情感工作著,心中時常能體驗到莫名的滿足……時至今日,朱明明只要冷靜下來,還是能夠從李威連給她的微妙關係中感到這種滿足——她知道,其實他對她非常好。

「逸園」是李威連相當在乎的地方,他特意委託朱明明負責改造工程;雖然帶著點強迫的性質,李威連想招聘戴希也通過朱明明的部門;他的權威從來不允許任何挑戰,但是朱明明就可以小小地頂撞他,乃至不敲門進他的房間、大聲關門表示不滿……李威連總是對她的這類行為一笑置之,他是在有限度地縱容她,用這種方法巧妙地培植著他們之間特殊的信任。

朱明明這樣想著,忍不住輕輕地嘆息,還是知足吧。她打算離開了,剛要放下順手拿起的一份快遞,她突然停住了。很難說清是什麼引起了她的懷疑,是寄件人處的空白,還是那娟秀的顯然出自女性的筆跡,抑或是那幾塊模糊的彷彿淚痕的水漬……這是份非常普通的快遞,拿在手裡輕飄飄的,但是朱明明把它牢牢握住,心也隨之「怦怦」亂跳起來。

深夜的薛宅一片靜穆,主人已去的凄涼落滿庭院,薛之樊生前最鍾愛的七隻貓像鬼魅似的在樹蔭下穿行,其中一隻黑白相間的狸貓冷不防地從黑暗中猛躥出來,把匆匆踏進院門的張乃馳嚇了一跳。他站在窄小的甬道里抬頭看,這棟二層花園洋房的大部分窗戶漆黑,只有二樓的兩扇窗中透出微弱的光,張乃馳知道,一間是薛之樊書房裡點的蠟燭,靈堂就設在那裡;另一間就是薛葆齡的卧室,她要在這裡守到七七之後。

張乃馳輕手輕腳地走上樓梯,二樓走廊里的壁燈亮著,但依舊顯得很昏暗,有年頭的房子就是讓人感覺陰森,張乃馳想,別說那死老頭子一直不讓自己進門,就是現在自己也沒胃口住進來,他只對這裡的財富感興趣,如果能夠把這套房子賣掉就好了,市價絕對超過五千萬……

右手邊就是薛之樊的書房了,張乃馳停在門前,伸手轉了轉門把,紋絲不動。他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抬手推開對面的房門。

薛葆齡坐在床沿上,聞聲抬頭,神情略顯訝異:「咦?是乃馳,這麼晚了你還過來?」

「我不能來嗎?」

「當然能來……」薛葆齡垂下頭,「是你自己嫌這裡晦氣,不願意陪我一起住。」

張乃馳冷笑:「我不願意陪你?這裡的一磚一瓦都不歡迎我,連貓見了我都怪叫,恐怕是我和這地方八字相衝吧!葆齡,」他叫著妻子的名字,坐到她的身邊,「你對我還不了解嗎?我這人沒有別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你家老頭子活著的時候,我低頭哈腰得已經夠了,現在他過世了,我也不想擾得他陰魂難定!」

薛葆齡無言以對,只管低頭扯弄著擺在床上的絲綢襯衣。

張乃馳的目光順著她纖細的手指,緩緩掃過攤了一床的襯衣、長裙和西褲,以他堪稱專業的眼光,立刻就能看出全都是prada、gucci和maxmara的當季新品……父親才剛火化,薛葆齡就如此大肆地補充衣櫃?張乃馳的目光繼續移動,床腳邊的地毯上,兩個lv的皮箱打開著。

「怎麼?你要出門?」張乃馳皺起眉頭。

薛葆齡仍舊低著頭:「是……我,我要去趟新加坡。為東亞在那裡談個會務合作項目。」

「談合作?什麼時候?」

「本周五,唔……周末。」每次都是類似的談話,如果不是父親遺囑所引起的負疚感,薛葆齡的回答會更乾脆些。

張乃馳的喉結在脖子里滾了滾,目光緩緩移回到薛葆齡的臉上:「哦……葆齡,你也太敬業了,你爸還沒三七,就急著出差,是不是有點兒……不合適?」

「我、我也是沒辦法。」果然,她的聲音不那麼鎮定了。

張乃馳又摸了摸身邊的淺金色長裙:「就穿著這一身去談合作嗎?呵呵,對方肯定會頭暈目眩的。唉,葆齡,你實在太美了,真讓我這個做丈夫的吃醋啊。」

薛葆齡一把扯過衣服:「不,不是的!我當然不會穿這個,這、這是專賣店送來試樣的……他們不知道我爸的事,明天就讓他們都拿回去。」

「那倒不必,你覺得好就留下嘛,大不了過段時間再穿。」張乃馳十分體貼地說:「要不要穿給我看看?在這方面我還是有些品位的哦。」

「真的不用了……」薛葆齡已經有氣無力了。

張乃馳環顧四周,衣櫃的門也大敞著:「葆齡,你那麼多漂亮衣服,我好像很少看到你穿嘛,你都是什麼時候穿的?我怎麼不知道?」

薛葆齡按住胸口,深深地呼吸著。張乃馳咬緊牙關,好吧,火候差不多了,今天就先到這裡。他若無其事地轉換了話題:「你爸的書房裡點著香燭,要不要有人看著?那裡面太多貴重物品了,萬一燒起來,損失可就大啰!」

薛葆齡如釋重負,趕緊回答:「不會的,重要的藏書和字畫都鎖到庫房裡去了,最珍貴的那些已經放進銀行保險柜,所以書房裡沒什麼要緊東西。另外,我囑咐過傭人每隔一小時去上香,所以……」

「所以什麼!」張乃馳勃然大怒,噌地從床沿跳了起來,「薛葆齡,你爸活著的時候就把我當賊一樣地防著,怎麼?現在他都燒成灰了,換成你來把我當賊看了?!」

薛葆齡嚇得臉色煞白,連忙來拉張乃馳:「richard,你、你千萬別誤會啊!我只是想把爸爸一生的心血保管好,他人不在了,我們也不常在這裡住,放在書房裡不安全……」

返回目录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