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見到戴希之後,童曉不得不承認,自己多少有些嫉妒孟飛揚。黑色長髮和黑色緊身衫、粉紅的絲巾和金紫邊框的眼鏡,所有這些元素相得益彰,使戴希看上去既純凈又浪漫,比童曉想像的還要可愛幾分。好在童曉很善於自我調節,立刻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肥牛和海鮮上,當然還是忍不住自怨自艾了幾句:「唉,這世道不公平啊,拿失業救濟的都有這麼好的女朋友,像我等如此風神俊逸的人民警察,反而無人問津。」

孟飛揚使勁咽了口肥牛:「你等我咽下去再說行不行?差點兒把這麼好的肥牛吐了,對不起納稅人的錢。」

戴希很認真地提問:「風神俊逸是形容馬的吧?」

童曉把眼睛一瞪:「小姐,請問你的專業是心理學還是文學?」

「和你有關係嗎?」戴希也毫不含糊地反瞪回去,「反正我不是學獸醫的。」

孟飛揚在旁邊樂得前仰後合,自從「年會」之夜後,他還是頭一次感到這樣輕鬆愉快。

童曉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當初在公安大學念書的時候,我就覺得那個什麼犯罪心理學系的人特別神神叨叨,個個都像連環殺人犯。尤其是女同學,哎呀,簡直就是些女魔頭。孟飛揚,我以一名專業刑偵人員的身份警告你:珍惜生命,遠離心理學家。據我所知,心理學家基本上都是瘋子!」

孟飛揚溫柔地看著戴希:「這一點我早就知道了。」

「此人完了!」童曉哀嘆一聲,無語望向天花板。

孟飛揚說:「行了,我的安危就不用人民警察操心了。今天下午告訴你的那些情況,有價值嗎?」

童曉笑眯眯地反問:「什麼叫有價值?我們是在查案嗎?攸川康介的自殺在邢偵總隊已經結案歸檔了。」

「哦,那算我瞎起勁,如果再有別的發現我就一律無視了。」

「別的發現?是什麼?快說說!」童曉的下巴差點掉進火鍋里。

孟飛揚就把柯亞萍透露的攸川專程來中國「嫖男妓」的事講了一遍。講完,童曉頻頻點頭:「有意思、有意思……」

「怎麼有意思?」

「艾滋病的傳染途徑我們都清楚,是吧?假如攸川康介專程來中國,就是為了召男妓,那麼他染上艾滋病很有可能就是在這個過程中!另外,今年三月之前他都是健康的,所以他染上艾滋病的機會基本就可以鎖定在從三月到年底,他那幾次秘密的中國之旅中。」

孟飛揚連連點頭:「有道理,這幾次旅行都是柯亞萍陪同的,說不定她能提供更多的線索。不過……」他遲疑著問,「攸川康介怎麼得的艾滋病很重要嗎?」

童曉得意地擠了擠眼睛:「攸川今年都六十歲了,從他兒子的說法可以判斷,他的行為不軌由來已久,鬼混到這個歲數都能避免患上艾滋病,說明他肯定一向很小心,對不對?」

「對。」

「那為什麼他會在今年三月到年底的這段時間裡,突然就染上了艾滋病?這是第一個疑點。另外,你不是一口咬定張乃馳知道攸川的病情嗎?從現象上看,他甚至比攸川本人更早確認,這又怎麼解釋呢?這是第二個疑點。最後,就是攸川康介臨死前的舉動,他想用自己含有病毒的血把張乃馳也置於死地,表示出對張乃馳的極大仇恨,這是第三個疑點。」

孟飛揚把眼睛瞪大了:「你是說……張乃馳和攸川康介的病情有關?!」

童曉微笑不語,夾起個大蝦送進口中。

「不,不對。」孟飛揚思索著說,「這個推論太讓人難以置信了。我還是覺得攸川康介這麼恨張乃馳,應該是因為低密度聚乙烯的單子。今天下午我給你的簡訊你也看了,整件事情和張乃馳脫不了干係。本來我以為年會那晚,攸川是去找張乃馳幫忙的,現在想來,他更有可能是去找張乃馳理論,或者討個說法的。而張乃馳的答覆顯然狠狠地打擊了攸川康介,讓他意識到自己被算計了,徹底沒希望了,這才決意自殺,並且還要拉上張乃馳墊背。」

童曉不以為然地搖頭:「討什麼說法?就算張乃馳介紹了這筆生意給攸川康介,他又沒有讓攸川搞欺詐;就算他讓攸川搞欺詐,攸川康介可是個老狐狸,會不清楚這樣做的後果?憑什麼讓人家為他負責?我倒以為,攸川康介是因為自己公司破產才狗急跳牆,以次充好欺騙中晟石化的。他原先企圖撈一把暴利來彌補公司的虧空,結果事情敗露了卻拉上介紹人陪葬?這似乎也說不太通啊。並且……」他突然意味深長地看著孟飛揚,「孟飛揚,在這件事上你做了偽證!」

孟飛揚嚇了一大跳:「什麼?!我?偽證?」

童曉搖晃著食指:「公民同志,我第一次去你公司了解情況,你是怎麼說的?我們伊藤只做幾個長期合作夥伴的生意,中晟石化就是其中之一……」

孟飛揚鬧了個大紅臉,低聲嘟囔:「那個嘛,只是虛榮心而已。」

「哈哈!」童曉無限快慰地點頭,「這個把柄捏在我手裡,今後你小心點。」他看了看沉默許久的戴希,嬉皮笑臉地說:「哎,系愛馬仕的女魔頭,我和你男朋友發生意見分歧呢,要不,你幫我們從犯罪心理學的角度分析分析?」

戴希掩著嘴打了個哈欠:「什麼分析?你們說的這些真無聊,我都快睡著了。」

「無聊啊?」孟飛揚拿起遙控器調台,「來,我給你調奧特曼?還是想看腦殘言情片?」

戴希捶了孟飛揚一拳:「你才腦殘呢!」她微微偏著頭,慢條斯理地說:「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嘛,復仇者和一般的犯罪者最大的不同在於犯罪的形式感。」

孟飛揚插嘴:「哦,是不是說復仇者會唱著歌劇殺人?」

戴希不為所動:「歌劇不是每個人都會唱的,但是在殺人時用某種具有特殊意義的音樂伴奏,倒是頗為常見的方式。」她指了指對面牆上掛的液晶電視,裡面正在播出金庸的武俠片,戴希接著說:「就拿最喜歡錶現復仇題材的武俠片來說,我們經常可以看見這樣的橋段:背負血海深仇的主人公曆經千難萬險,終於練得了和仇人決一雌雄的功力,於是他向仇人,有時候是仇人的後代下戰書:『來吧,讓我們到你殺害我父親、或者師傅、或者滅我全家的地方,我要用我父親、師傅留給我的這把劍,或者這套秘籍中的拳術等等,打敗你,殺死你,用你的鮮血來祭奠他們的亡魂』……」

孟飛揚又插嘴:「戴希,我還真不知道你這麼喜歡看武俠。」

戴希往他嘴裡塞了個墨魚丸:「這類情節固然狗血,但卻很符合復仇者的心理。也就是要在復仇的時候,再現被傷害的過程,甚而追求當初如何被害,此刻就如何報仇,用相類似的形式來取得以牙還牙的效果。這就是所謂的形式感!」

童曉大聲鼓起掌來:「心理學家就是有道理嘛。如果僅僅是商業上的仇怨,攸川康介完全可以採用別的方式來報復,但是他用了那麼恐怖的方法:企圖使張乃馳和自己一樣染上艾滋病,根據心理學家的分析來看,這項復仇所指向的仇恨不是商業糾紛,而是與艾滋病有關!」

孟飛揚對他嗤之以鼻:「剛才還說要遠離心理學家,現在卻把人家的話當金科玉律,專業刑偵人員的覺悟到哪裡去了?」

「要不是覺悟高,我才不會管這些,攸川康介和張乃馳的恩怨,關我屁事!」童曉發出一聲冷笑。

「說得也是。」孟飛揚好奇地問,「你到底為什麼對這事那麼感興趣?我記得你上次好像提過,和『逸園』這棟房子的歷史有關?」

「『逸園』的歷史?」這下連戴希也興緻勃勃了。

童曉的神色卻頭一次變得凝重起來,他沉吟著說:「確實和『逸園』有關,或者說我和我的父親,都與『逸園』結下了不解之緣。呵呵,這事兒說起來挺複雜,你們就當故事聽吧。」

「『逸園』這棟老洋房頗有來歷,她建成於1919年,最初建造她的是一名荷蘭籍猶太人,名叫惠斯勒。此君是當時千千萬萬來大上海淘金的外籍冒險家之一,剛到上海時就是個一文不名的洋癟三,靠著狡詐的手段、赤裸裸的貪婪和無所不為的勇氣,從鴉片販運中逐漸發家,後來又從事賭馬和色情等各種黑道行當,終於在二十世紀初期成為了上海灘上炙手可熱的大富豪。有錢之後,他買下法租界里的一塊地皮,委任當時上海最著名的建築行——寶源建築師事務所為自己蓋別墅,這就是『逸園』的由來。寶源的老闆兼首席建築設計師、留德博士、當時上海灘數一數二的建築大師——袁江寧先生親自設計了『逸園』。

「因為惠斯勒喜歡鋪張富麗的效果,袁博士就採用了巴洛克式的建築風格,在外牆立面和屋檐上做了許多裝飾,建築外部線條圓潤,到處是精巧的雕刻,並且全部使用最好的乳白色大理石,令整個建築產生一種光潔剔透的感覺,還賦予了『逸園』與眾不同的女性氣質。尤其在日出和日落的時候,火紅的陽光照亮『逸園』圓形的頂部和屋脊,把上面的每幅雕塑都映得絢麗如畫,再配上潔白如玉的下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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