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是啊!我老早就提醒過攸川康介嘛,叫他收縮戰線,不要光追求排場。」張乃馳心情太佳,簡直眉飛色舞起來,「中晟石化這筆低密度聚乙烯的單子,最初找的是西岸化工。就因為我知道伊藤這兩年窟窿比較大,才把消息透露給攸川康介的。他要是能把這單做成,還是很有希望就此翻身。唉,哪裡知道他貪心不足,合理的利潤他還嫌不夠,居然想以次充好搞欺詐,你說說,這不是利令智昏了嘛!」

孟飛揚的心跳一下子加速了,他連忙點點頭,小心翼翼地說:「我當時就奇怪呢,中晟石化從不和我們打交道,怎麼會一下子和攸川老闆簽這麼大的單,原來是張總幫忙……唔,這次攸川老闆把事情辦砸了,沒有給張總添什麼麻煩吧?」

張乃馳矯揉造作地長嘆了一聲:「所以說好人做不得,在這個世界上啊,往往是好心不得好報!怎麼沒有添麻煩?你們攸川老闆是一了百了了,我還得給他收拾殘局。這不,連聖誕節都沒過好,剛從寧波北侖港把貨發給中晟石化了,總算是按時交差,要不然中晟石化哪裡會放過我!」

孟飛揚的心幾乎要跳到嗓子眼了,他極力掩飾著自己的激動,繼續附和張乃馳:「那還真是讓張總為難了,要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把貨備齊,估計除了西岸化工,沒有其他人能做得到。」

「誰說不是啊!我是早就……」張乃馳突然住了嘴,注意地看看孟飛揚,意味深長地笑起來,「咳,不提那些了。逝者已矣,願上帝接納他的靈魂,阿門!」說著,他誇張地在胸口畫了個十字。

孟飛揚咬了咬牙,低聲說:「據我所知,攸川康介是個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否則他也不會那樣百無禁忌。」

張乃馳盯住孟飛揚:「……唔,你是說他的那些劣跡?」

「倒也不是。」孟飛揚迎著張乃馳的目光,也直視回去,「我是覺得張總你這樣幫他,他卻恩將仇報,居然企圖用沾染了艾滋病毒的血來害你,實在是太歹毒了!有這麼一個老闆,我都覺得丟臉!」

孟飛揚的話果然擊中了張乃馳的痛處,他的臉色驟變煞白,連握住咖啡杯柄的修長手指都發白了。恐懼如同犀利的閃電,瞬間劃破偽裝,在看不見的傷處膿血帶著腥臭味向外直涌。「咳、咳……」張乃馳像被咖啡嗆著了似的,連咳好幾聲,才有氣無力地說,「要是、要是當時沒有你,你喊的那一聲,我恐怕就……唉!真謝謝你啊,飛揚。」

「哦!我那也是湊巧,張總您太客氣了,總掛在嘴上。」孟飛揚注意到張乃馳對自己改變了稱呼,心裡一陣膩歪,「說實在的,我覺得這就是天意,要不然怎麼讓我在那個節骨眼兒上發現攸川自殺呢?我還是相信,好人終歸有好報的。」

張乃馳軟綿綿地靠在圈椅里,彷彿又被恐怖的意念拽住心神,耷拉著腦袋許久沒有再說話。孟飛揚也沉默著,他不願意破壞這個難得的契機——應該還能再挖出些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張乃馳才緩緩地呼出口氣:「唉,有些事情還是不要去想才好啊。」

「啊,對不起,張總,是我不該提那些。」

「和你沒關係,是我自己的執念。」張乃馳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神色稍微平復,他轉換了話題,「咱們不要再說攸川康介啦,說說你吧,飛揚,對今後有什麼打算嗎?」

「我?」話題突然跳到自己身上,孟飛揚有些意外。

「是啊,你!」張乃馳重振旗鼓,依舊蒼白的臉上展露出笑意,「呵呵,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伊藤可是支柱,這幾年中國的生意大部分都是你做成的,人才難得啊。怎麼樣,開始物色新去向了嗎?」

孟飛揚笑了笑:「工作肯定要找的,不過也沒那麼急。」

「是嘛?飛揚啊,男人對自己的職業生涯應該有個好的規劃。恕我直言,伊藤那種地方本來就只能過渡,絕對算不得長久之計。坦白說吧,你的精明勤懇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咱們也不用兜圈子了,說說你的想法,讓我來看看是否能夠給你些建議。」

「……建議?」孟飛揚裝起傻來。

張乃馳笑得更熱情了:「小夥子,你需要的是一個更大更有實力的舞台,而西岸化工呢,也需要你這樣有能力的貿易人才,我這是在向你發出邀請呢。有什麼條件就儘管提,啊?爽氣點!」

孟飛揚好似茅塞頓開:「哦,張總,您這樣真是……讓我受寵若驚了。」

「唔?」張乃馳等著下文,孟飛揚卻閉了嘴,張乃馳不由皺起眉頭:「飛揚,難道你對西岸化工不感興趣嗎?」

「張總,你別誤會。」孟飛揚連忙解釋,「西岸化工這樣有規模的跨國企業,當然是難得的發展平台,但我畢竟是學日語的,英語很一般,可能不太適合西岸化工的環境。」

「這倒是。」張乃馳點了點頭,「英語差些在西岸化工確實是個劣勢,不過問題也不算特別大。現在大中華區和中國公司的高級管理層基本都是華人,如果主要負責中國業務的話,中文交流也足夠了。」

孟飛揚坦然回應:「張總,你的好意我非常感激,但對這次的新工作,我希望能更慎重些,考慮清楚所有的利弊後再作決定。」

張乃馳顯出很失望的樣子,孟飛揚為人厚道,拂了人家的好意到底於心不安。他遲疑了一下,又解釋說:「另外,我女朋友剛剛留學回國,好不容易有這個空閑,我想多陪陪她,她也在找工作,我打算等她先落實了工作以後,自己再找。」

「女朋友?」張乃馳的臉上重現光彩,「原來是這樣……」他朝孟飛揚狡黠地一笑:「你今天跑到這裡來,就是為了她吧?」

果真被他一語說中,孟飛揚不好意思了:「是……我想給她買件禮物。」

「好啊,好啊!」張乃馳搓著手,「這樣吧,我再給你出個建議,關於禮物的。」

這下輪到孟飛揚滿懷期待了。自從把辛辛苦苦積攢了好幾年的存款交給老柯去還債以後,孟飛揚發現自己手上才剩下兩萬塊不到,算一算應該能支撐到找到新工作。但是與此同時,孟飛揚突然產生了一種極其強烈的願望,那就是要送戴希一件禮物:一件真正貴重的、讓任何人看到都會羨慕不已的禮物!必須這樣,否則他無法平息自己對戴希的歉疚,這種願望一經產生,就立即變得難以遏制,時時刻刻纏繞在孟飛揚的心頭,並最終促使他鼓起勇氣,闖進了奢侈品組成的豪華艦隊。

在遇上張乃馳之前,他剛剛看了幾件商品,就被上面的標籤嚇出一身冷汗,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的現狀,只能用窮得叮噹響來形容。可人心就是如此奇妙,越是力所不及的事物,越是引人遐思,孟飛揚好像頭一次發現了奢侈品的美,那些珠寶、皮具、服裝無一不在他的眼前綻放出魅惑的光彩,如果可能,他簡直想把這裡的一切都送給戴希。因此,當明顯是個中老手的張乃馳主動要提供建議時,孟飛揚求之不得了。

張乃馳輕輕捋了捋阿瑪尼的領帶,又捏了捏傑尼亞西裝袖口中露出的紀梵希白金袖扣,才慢條斯理地說:「你目前正在失業,花太多的錢給女朋友買禮物,未必會讓她開心,萬一過猶不及呢。所以我建議別買太昂貴的,比如珠寶什麼。我倒覺得,一條愛馬仕的絲巾剛剛好。」

「愛馬仕……」孟飛揚開始琢磨,剛才是不是見到過這家店。張乃馳往前探了探身:「要不要我陪你去挑選?有我在,咱們可以享受貴賓服務。」

孟飛揚一驚:「哦,那多麻煩您,不用了,不用了!」他看看手錶:「哎呀,我忘了一會兒還要見個朋友,不好意思,張總,我得先走了。」

「唔,不給女朋友買禮物了?」

「下次吧……呵呵,張總,我真的得告辭了。」

張乃馳往椅背上一靠,揮了揮手:「好,再見……等等!」

「啊?」孟飛揚只好又站住。

「你女朋友也在找工作?她是在哪裡留學的?想找哪一類工作?」

「美國,心理學專業,想找……人事方面的工作。」

張乃馳把名片推到孟飛揚跟前:「她的英語肯定不錯吧?把她的簡歷發到我的郵箱,或許我可以幫忙。」

孟飛揚收起名片,又道了聲謝,才走出恆隆的大門。站在南京西路寬敞的人行道上,孟飛揚左右望了望,選擇了朝西的方向,走了一小段到路口,右拐又往前十來米,就站住了。行人不多,孟飛揚靠在一棵大樹下面,掏出手機開始輸入簡訊:

「你有沒有把攸川康介患病的情況告知張乃馳?」

只等了幾秒鐘,回覆來了:「我可沒那麼八卦,張乃馳又不是死者家屬,況且艾滋病屬於隱私!」

孟飛揚趕緊又輸入:「我肯定張乃馳早就知道攸川康介有艾滋病!」

這次回覆來得慢了些:「我查了出入境管理處的記錄,攸川康介今年三月入境時,曾經驗過一次艾滋病,當時結果是陰性。」

孟飛揚愣了愣,忙又輸入:「這麼說他就是今年才得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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