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第二天早晨,孟飛揚到公司的時間比平時晚。公司里空空蕩蕩的,自從童曉警官登門造訪以後,孟飛揚就乾脆放齊靚兒回家去休假。也是從那天之後,柯正昀病倒在家,孟飛揚不想再給老柯增添煩惱,因此所有的善後事宜就都自作主張了。他挨個通知了業務員攸川康介的死訊,並暫時都給他們放了假。孟飛揚暗示業務員們,攸川一死,伊藤株式會社的這個代表處恐怕很快要面臨變動,從現在開始是個空檔期,大家乘此機會好好休息,也可以開始物色新的去處。等新年過後,日本總部就會明確對辦事處的處理意見。他的說法令人信服,因此業務員們並沒表現出特別的不安情緒,各自回家去等待孟飛揚的通知。

剛打發完這些人,中晟石化的正式函件就遞到了公司,那時候連齊靚兒都不來上班了,所以是孟飛揚簽收了這份退貨兼要求賠償的公文。孟飛揚認認真真地讀了幾遍公文,就開始起草給攸川信五郎的郵件。在郵件中,他把整個事件的經過詳細描述了一遍,又把中晟石化的公函逐字逐句地翻譯好,再附上掃描件一起發了出去。

郵件如石沉大海,沒有任何迴音。

孟飛揚無計可施,只好每天照常上班,耐下心來等候事情的發展。但是今天早上,孟飛揚沒有直接來辦公室,而是先去了住處附近的幾家房產中介,問了問自己居住的那套老公房的市場價,這是孟飛揚的父母親留給他的唯一財產。房子很舊很小,地段還不錯,居然也能賣到六七十萬,真是意外的驚喜,孟飛揚粗粗計算著,加上自己這些年工作的幾十萬積蓄,足夠付一套不錯的新公寓的首付款,連裝修也夠了。

在寂靜的辦公室里坐下,孟飛揚打開電腦,電子郵箱里依舊空空如也。他馬上又點開瀏覽器,開始搜索新樓盤的信息,他盤算著自己先有點兒底,晚上再去和戴希商量。正在列印第一批篩選出來的樓盤時,門鈴響起。

玻璃門外站著一個高個子的年輕人,仍然是一身便裝、斜挎包和豎起的時髦短髮。孟飛揚打開門,笑著打招呼:「童警官,原來是你啊。」

童曉往門裡跨了一步,東張西望:「喲,這公司好清靜啊?怎麼就你一個人?」

「是啊,」孟飛揚也學起童曉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老闆翹了辮子,工資還不知道去哪兒領,當然是樹倒猢猻散了。」人類之間的感覺真是奇妙,有些人朝夕相處卻始終形同陌路,有些人只要見一兩次面就能引為知己。雖然孟飛揚和童曉還到不了知己的程度,但相互間頗有種自然而然的和諧。

童曉隨便撿了張椅子,一屁股坐上去,正忙著點頭,突然又想起什麼來:「不對啊!你上次不是跟我說有筆大生意要成,不擔心公司的前途嗎?怎麼才過了幾天就大變樣了?」

孟飛揚沒法繼續故作輕鬆了,只好老實回答:「別提了,那樁生意徹底砸了。」

「哦?什麼意思?」

「攸川康介從南美買來的貨全是廢品,以次充好,讓海關和中晟石化查出來了。中晟石化已經正式退貨並且要求賠償,這次伊藤完全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童曉的臉色大變,他怒氣沖沖地瞪著孟飛揚,厲聲質問:「這麼重要的信息你為什麼不及時通報給我?上次我來時不是讓你隨時與我聯絡嗎?」

孟飛揚一愣:「這……我忘了,對不起。」他確實是完全忘了這個茬。

「哎,我看你的樣子長得挺精明的嘛,怎麼腦袋跟進了水似的!」童曉大聲抱怨著,又狠狠地瞪了孟飛揚一眼,才算是解了氣,「那就剩下你來應付中晟石化?你搞得定嗎?」

「我搞不定,但是也不需要我來搞定。」孟飛揚放鬆下來,從辦公桌上取過一張紙,擺在童曉的面前,「這是我回覆中晟石化的傳真。你看看,他們的合同是和伊藤株式會社總部直接簽署的,因此我這裡作為代表處只有協助操辦的功能,涉及到合同等等法律上的事務,還請他們正式與日本總部接洽。」

童曉很仔細地看了傳真件:「嘿嘿,這麼看來你的腦袋還沒讓水浸透。」

孟飛揚笑了笑。

「不過呢,你剛才說的情況確實很重要。」童曉敲敲桌子,「攸川康介的死亡原因確定了,我今天就是來告訴你這個的。」

稍停片刻,童曉警官才鄭重其事地宣布:「攸川康介是死於自殺。」

「哦……這並不意外。」

童曉哼了一聲:「聯繫到你剛才所說的情況,攸川康介的自殺的確順理成章。不過你別忘了,我是剛剛才聽到你說的,在我踏進這扇門之前,警方對他的商業欺詐行為並不知情。」

孟飛揚撓了撓頭:「我真的以為,這些情況你們早都掌握了。」

「喂,公民同志,在你們不提供積極支持的情況下,我們如何才能做到全知全覺?我們是警察不是上帝!」

「是,是,下次一定注意。」

童曉寬大為懷地擺擺手:「算了,看在你馬上就要失業的份上,不和你計較了。嗯,你想不想知道,攸川康介為什麼要自殺?」

「我想是做賊心虛吧,估計他認定欺詐中晟石化的事情最終是要敗露的,所以就……」

童曉不屑地打斷孟飛揚的話:「我已經說過了,此前警方並不知道生意欺詐,不,我們找到了另外一個他自殺的原因,非常有說服力的原因!」

「什麼原因?」孟飛揚不由自主地把眼睛瞪圓了。

童曉端出一臉神秘兮兮的表情:「攸川康介得了艾滋病,而且已經進入臨床前期,也就是說爆發了。」

「艾滋病!」孟飛揚果然被驚著了,「這怎麼……怎麼可能?!」

「是啊,他都這麼老了。」童曉也很感慨的樣子,「真夠聳人聽聞的——不過這可是驗血的結論,是科學噢。」

孟飛揚皺起眉頭回憶:「你這麼一說,還真有些像。他死之前那些天,樣子確實異常,我一直在猜他是不是生了什麼病,沒想到竟然是……」他停下來,渾身一陣發冷。

童曉拍拍他的肩膀:「你怕啦?沒事,日常接觸不會傳染的。」

孟飛揚勉強笑了笑:「唔,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嗎?還有更不可思議的一件事,你猜攸川康介是怎麼知道自己的病況的嗎?——就是你告訴他的!」

「我?!」

「年會那天晚上,你是不是給他帶去一份日本來的快件?」

「是,快件寄到公司,我就順便給他帶去了。」

童曉點點頭:「我們在攸川的西裝褲兜里發現了許多撕碎的紙,通過技術拼接,還原出來就是一份日語的病理報告。很顯然,你給攸川帶去的是他的死亡通知書,他一見之下就精神崩潰了。」

孟飛揚好不容易合攏嘴,想了想又說:「我明白了,艾滋病爆發加上商業欺詐眼看失敗,雙重打擊讓攸川康介最終選擇了速死。」

「嗯。」童曉接過他的話頭,「我曾經對你說過,攸川康介主動觸電而死的事實基本沒有疑問,要確定他自殺唯一缺少的是動機。當我們發現他得了艾滋病以後,這個動機也就找到了。當然,再加上商業欺詐這一環,就更完美了。」

「完美?」孟飛揚不自覺地冷笑,「用這個詞來形容死亡,聽著倒蠻酷的。」

童曉毫不在乎孟飛揚的嘲諷,反而更加得意洋洋起來:「還有啊,你現在該明白張乃馳那麼恐懼的原因了吧?哈哈,碎玻璃渣上粘滿了攸川康介的血,如果張乃馳的手給扎破,那就不是一般性接觸了,傳染上艾滋病的幾率大增!難怪張乃馳嚇得魂都沒了。」

孟飛揚卻垂著眼皮不搭腔。

「唔?你怎麼啦?有什麼問題嗎?」

孟飛揚注視著童曉,一字一句地說:「童警官,我是在張乃馳和攸川康介結束談話以後,才把快件交給攸川的。從那以後張乃馳一直在樓下的晚會中,再沒有和攸川見過面,他怎麼會知道攸川康介有艾滋病?」

「啊……」童曉呆住了。孟飛揚接著說:「還有,據我所知攸川康介和張乃馳只不過是商業上的普通往來,攸川康介打哪裡來那麼大的仇恨,臨死還非得要拉張乃馳做墊背?」

辦公室重回寂靜,兩個人都不再說話。片刻之後,童曉嘆了口氣:「你說的這兩個疑點的確值得深究。不過,攸川康介已死,只要張乃馳不報案,這也就不是警方負責的範疇了。反正我的任務就是查清日本人的死因,其他的我管不著。」

「好吧。」孟飛揚聳了聳肩,表示理解。

「哦,還有個消息。攸川信五郎今天晚上會到上海,將他父親的遺體運送回國。你要是有什麼公司方面的事情,可以趁機找他談談。他預訂了花園飯店的房間。」

孟飛揚微微一愣,隨即由衷地說:「知道了,謝謝你。」

「不客氣,人民警察為人民嘛,呵呵。」童曉又恢複了大咧咧的模樣,一把扯過孟飛揚列印的樓盤資料,「打算買房啊?要結婚?」

「這屬於案情訊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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